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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類去了鬼城,吃了裏頭的東西就會死的。」



  

  「人類去了鬼城,吃了裏頭的東西就會死的。」若水提醒道,泊卻僅是微勾起一抹笑容,向繁星點綴的夜空投去深遠而不符年齡,成熟的一眼。
  「我一輩子沒有出過村莊,出去了也不知道能上哪去,你能帶我走一段到鬼城,我就已經很滿足了。」
  那一瞬間若水以為,他再沒看過如此澄靜而平穩的眼神。
  「你這種想法,比死了很久的鬼還像鬼。」有的人貪心不足,死化為鬼卻仍把持著塵世的虛華不肯放手,事蹟在人世間惹得揚揚沸沸;有的鬼再無慾望,只夜夜漂蕩,卻反而又是另一種悲哀,什麼都不想要,也什麼都沒有,有時他們不記得別人,有時則不記得自己。
  「闖進鬼城而死的人類是不能投胎的。」
  「自盡的人也不能投胎。」聽了若水的提醒,泊偏過頭來看他,澄靜平穩的後方,是不久前若水撞上的空虛。「我一輩子為村人求風祈雨,數算天機,到頭來卻不曾知道自己想要些什麼。下一世何時會到我不能算,也不能等待,因我現下就想逃開。」


  若水已經很久沒有情緒,這一夜裏卻因著一名素未謀面的少年,心底再再飛揚起塵灰,翻起波瀾,他像是被那陣塵灰嗆著,胸口一陣不適。
  眼前的少年十幾年來當著村落的魁儡,為親為村封殺了欲求的本能,一身除不得的病根,生則未來難逃重疾,死則不知命絕何時。
  「但你不能……」若水猛然揪住伊人衣角像是想說些什麼,卻找不出任何話來說服他。「就算還很久,只要願意等待……」
  然而自己等到什麼?若水訝異自己竟然在鼓吹一名人類等待死亡然後再去等待投胎。他將生前的一切都給丟失了故說不出活著的好處何在,泊的心跳雖然緩慢而微弱,仍堪稱跳動,而自己,他的胸口仍會不適,背脊仍會盜汗似地發寒,但那都不過是生前留下的習慣,心臟早已不知灰飛煙滅在何方的水裡土裡。
  

  「那麼,你陪我等好麼?」
  泊清澈的嗓音將他投進一股難捱的沉默,揪在伊人袖口上的指間因泛僵而略有鬆動,人類的瞳中不可能映出鬼影,泊半透明的靈魂卻似一面鏡,將若水的驚愕一覽無遺。
  「我……我只是說你不該為了逃避一時,而放棄投胎的機會……」
  陪他等不好麼?反正泊,一個人類的一生對若水來說,不過是捻熄燭光需要的時間長度,都已經等了這麼久,再多遲一陣又何妨?若水斷斷自問著,卻又被自己出口的推託話語逼得發楞。
  這樣像是在說自己並不想浪費時間去陪伴等待的言辭,難道間接隱示著自己其實很想投胎?多少年來他都當作自己是循著規律在十五號的夜裡排隊等候未來的降臨,而事實不然?
  若水有些禁不住打擊,對於地繞日行的千個百無聊賴的秋冬過去,這名少年短時間內給自己帶來的浪潮太大了,塵灰嗆得他在水岸邊蹲下身猛咳,啞著嗓。
  「換我背你吧?」泊突然這樣提議,如若水拉起他時地拉住若水的手,泊的手是冰的,若水則沒有溫度。「我想知道鬼有多重。」
  而若水不重也不輕,因他身上未帶有任何對泊的怨念。
  他甚至比泊想像的來的更輕些,因為對於泊沒有針對方才的問題持續追問,若水顯然鬆了口氣。那口氣沉重地令誰都默然了幾許。
  竹林繞開他們行經的路線向兩旁生長,低哼著清風執意彈奏的夜曲,縱然若水幾乎沒有重量,他沒讓泊細瘦的踝支撐到天亮。


  不知何時沉沉睡去的泊從難得的好眠中醒來時,自己正蜷縮在陌生村落外田邊的茶水間,朝陽斜潑在身側。在他伸了懶腰起身,想理整身上的術士服時,陽光趁隙探入了領間,一陣青煙冷不防襲上,泊忙收攏了領口退回茶水間的陰涼處。
  再次輕聲掀開衣領望內看時,能看見趴伏在自己的襯衣上睡著,縮成小小的,小小的一團的若水。
  泊小心翼翼紮起衣領,沿著田埂和晨起的農人們打著招呼,一邊往村子走去。
  當鬼很無趣,感謝他們還能睡覺,縱然再也沒有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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