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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水悠悠轉醒時已是逢魔時刻

 




  若水悠悠轉醒時已是逢魔時刻,日夜氣交替生息,不安全的氣味瀰漫在繁華小村的街頭,泊正結束替某個村人卜卦的動作,收下謝錢置入囊中。
  「我們去買點吃的?」泊喃喃自語似地在街頭上走,雙眼直視前方,若水卻知道泊察覺自己已經醒了。
  商家點起燈燭驅趕村外徘徊的野獸及不安,晚膳的香味從一間間店鋪裡陣陣滿溢而開,泊買了一柱香及兩顆肉包,在沒有燭光的橋下引燃煙香,雙手合十。
  鬼可以不用吃食,但嘴饞這點就像人類,和肚皮是兩回事。
  祭拜過的東西,鬼神能食。若水啃著包子,幾要以為蒸騰的熱氣暖了自己的手腳,而那當然爾是錯察,唯一真實的是自己竟然正在和一名人類共進晚餐,而泊以優雅的動作小口吃著肉包時,還善意地停下來問他好不好吃對不對胃口。
  若水平時是沒有情緒的,除了悲傷。成鬼前的某件事讓若水一直不自禁地悲傷,而這一瞬間的感動差一點就淹沒了那一股無名的傷感。縱然只有一瞬,他卻確實地感受到了。


  「哪有什麼對不對胃口,都幾百年沒吃過東西了。」最後他只能顧左右四地回了句,聲音飄散在風裡。
  用完晚膳,他們離了村莊往鬼城的方向走,若水的步子快,便又揹著泊上路。


  揹著那不重也不輕的身子行進時,若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麼,又或許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如此頻繁地思考過關於自己的一言一行,畢竟在撞上泊之前,每一夜每一夜對若水來說都一樣,除了月輪的圓缺。
  他相信泊有絕對的能力治鬼。
  昨夜待在泊的背上,讓那纖瘦的身子趿著夜色緩步前行時,若水不只一次地想到──當然也不只一種──泊能夠用來治鬼的方法,天知道泊是否其實是個隱瞞能力的術士,專來治他。
  治鬼當然不像某個古老故事裡說的吐吐口水那樣簡單,但對參透天機之人來說也沒有多麼困難,而若要向那個故事裡說的將若水賣掉,也並非不可能。
  ──會被賣掉麼?昨夜他並非擔心而僅是純粹好奇的如此想著。
  於若水而言,甘願與人類打交道的鬼便該甘願接受隨時可能來到的背叛,說不定就像那故事裡的人類僅是在利用鬼而已,泊畢竟是人類,若水沒有道理不去懷疑一名人類怎會毫不猶疑像鬼親近。人類以為鬼很壞,但鬼其實很單純,有時他們單純的容不下太多心機,同一時間只能純粹的好或純粹的壞。
  況且再怎麼說,鬼也是人化成的。
  「腳……」泊的聲音突然劃破若水的思緒。
  「嗯?」
  「腳,不痛麼?」泊從高處望著若水踩在砂石地上的赤腳。
  「不會。」

  「……再怎麼說,鬼也是人化成的。」
  半晌沉默之後,泊突然這樣說道,若水心底一驚,像是心事被揭開了窺視似地,腳步卻不敢表示心虛似地慢下。
  泊在他背上笑起來,輕靈的嗓音第一次讓若水感到這名霧一般飄渺的少年令人恐懼。
  「若水,你的靈魂是透明的,我知道親近你不會讓我受傷。」一雙冰涼的掌由後方繞上,遮住了若水的視線,他在夜風中停下了腳步。「我不是讀得你心底想些什麼,只是從靈魂的波動臆測,無須擔心,是夜太沉了我才偶然能感受得。」
  人靜夜深時人總不住會去患得患失,去猜測去欺瞞,像是某種不安分的因子頻頻牽動情緒的毫毛。
  「你說如果我們不去鬼城,還能上哪去?」
  泊輕輕撩著若水勺後的髮絲,思索似地提起。
  若水這才知道原來那臨時起的議並沒有被泊忘記。自己實在太自私了,擅自說出要別人不能放棄投胎這種話,卻壓根沒有能力為這種言詞負責。泊也很自私不是麼?輕鬆地就以三言兩語撩動一只鬼無波多年的心情。
  自己何時起又拾回了自私這種人性化的情緒。
  「那麼,我陪你等待好麼?」明明沒有上文,泊卻像是聽見了若水的答覆似地,徵詢同意般地將語尾上揚。「我想看若水投胎後的樣子。」
  但就算到了鬼城,若水還得等上多少個十五才能投胎呢?
  「若我投了胎成個凡人,就看不見你了。」屆時鬼城裡的泊多半成鬼了。
  「那我會在鬼城裡一直等,直到若水再次來等待投胎。」
  「那要很久。」
  「──沒有比這更值得等待的了。」冰涼的掌從若水的眼上移開,他微微側過視線卻看不見伊人現下是何種表情,那一如以往悠遠似的嗓也讓若水辨不出情緒。「若水是我的第一個朋友,便要我等,我願等上一個又一個千千萬萬年。」


  我等你。
  一個空靈的聲響從老舊發黃的回憶中猝然掀起塵埃,翻過耳際的聲音喚來一陣惡寒,若水一個踉蹌半跪在螫人的砂石地上,泊憂心地從他背上下來,無措地瞧著他僅擰的眉間。
  「怎麼了?」原先澄淨安撫的嗓音此刻卻脫韁似地在腦殼中碰撞迴盪,若水抬起手壓按著將撕裂似的額角,敲開一陣陣惡疼。「若水……?」
  我會一直一直等你。
  「別……出聲……」
  良久他才在盜汗的習慣中抽出理智,然後發現那是許久許久前的自己所發出的聲音,說出的話語。
  我會一直一直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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