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嗨雜貨店】

　　噠噠噠。

　　噠噠噠。
　　誰的腳步聲踏破了夜的寂，掀起翻飛的記憶，無人教室裡留名的課桌椅，撕過頁頁數著日子過去的曆紙，黑板上的值日落入粉筆溝積上塵灰，殘舊百葉窗遮起的光蔭。
　　噠噠噠，越來越近卻又越來越地離遠了去。
　　你驀然回首，卻什麼也未曾落入眼中。
　　一片秋後的葉落了下來。


＊


　　「欸，你知道那個傳說嗎？」無所事事而又年輕得甘願揮霍的人們總是這樣一遍遍地將都市裡校園裡角落裡每一個故事加油添醋地傳唱，如一首歌橫亙了世紀過去。
　　──說是在三樓的那間教室裡，夜裡能聽見腳步聲一遍遍踩著地來回奔走，卻誰也無法在教室裡見著任何一絲人影。
　　「如何？今天晚上去看看吧？反正期中考試也剛過去。」被朋友們喚為阿卿的少年吆喝著，在課後的教室裡和一小群同儕們大談校內的傳說。
　　「別吧……怪詭異的？」坐在桌面上的另一名少年，恩維，怪笑著回道。
　　「你這是怕了吧，呵呵，我們只是想去證實事情的真假啊，恩維，你想想，說不定根本是學校不想讓學生半夜溜進來而想出來的幌子呢，或者是有哪一屆的學長姐偷偷在這裡集會怕被打擾編出來的故事！」阿卿誇張地聳了聳肩，揶揄道。
　　幾個同學因為各種理由──諸如好奇或者怕被嘲笑──都紛紛決定加入了。
　　「欸──？那、曜去的話，我也去。」恩維搔了搔自己一頭短髮，回眸看向自己正坐著的課桌的主人，也就是始終未答腔的曜。
　　「你是曜的跟屁蟲嗎～」大夥衝嘟著嘴的恩維笑了幾聲，曜則似乎做了個無所謂的表情，表示去不去都可以。
　　「打擾別人總是不大好的。」曜這樣說了句。
　　「如果真的有人在那裏也算是給他們個驚喜吧，哈哈哈──」幾個少年約定了晚上的集合時間，便就地解散了去。
　　「一起走吧。」恩維走在前頭，背帶拉得極長的斜揹書包因碰撞到大腿而在走路時不停晃動著，曜則揹著長度中規中矩的書包緩緩跟上。


＊


　　對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來說，在深夜裡闖入校園的方法實在太多了。
　　當恩維在圍牆內等到從上頭輕巧躍下的曜時，他們已經錯過集合時間有一陣子了。
　　「家裡有什麼事嗎？你從來不遲到的呢。」恩維關心地問了句。「阿卿他們已經先進去了，我跟他們說了我們隨後就到。」
　　「沒什麼大事，抱歉遲到了。」曜微一頷首，整了整身上合身的Ｔ恤。
　　「飄雨了呢。」


＊


　　那間年久無人使用的教室裡根本什麼都沒有，連黑板上的日期都還停留在好幾年前的某月日，值日生的名字模糊不清，帶著手電筒的阿卿在打開了教室內的電燈後略感無趣地吐了口氣，往被前幾屆學生刻劃了許多塗鴉與筆跡的桌面上一坐，破舊的百葉窗外沒有燈，茂密的樹葉與爬了滿牆的藤沒能讓一絲光線透進來，雨的味道灑落在靠窗邊的牆上。
　　「果然只是傳說嗎，也太無聊，一戳破之後就覺得好空虛啊。」正這麼感嘆著，一面以指尖描過桌上沾灰的痕跡。

　　噠噠噠。

　　劃破雨聲的腳步從方才少年們順手帶上的門外響起，所有人都猛然抬起了頭，迫切地像是期待著卻又害怕著見著或聽著什麼，然而接著響起的卻是阿卿的手機鈴聲。
　　『喂喂，是阿卿嗎？我跟曜到了喔，是３０２教室沒錯吧，怎麼好像都沒人啊？你們該不會偷偷跑走了吧──』恩維的聲音從手機另一端傳來。
　　「沒錯啊，誰偷跑了，我們都在裡面好嗎，你們開門進來就是了。」教室裡明明開著燈不是嗎？雖略感怪異，阿卿仍答道。
　　『嗯，那我們進去囉。』聽見恩維的聲音這樣答著的同時，教室的門被刷的一聲推了開。


　　卻不見任何人影。


　　『欸欸？根本沒人啊，阿卿你們是在搞笑吧，好暗喔──』
　　持著手機的阿卿一楞，和所有人同時凝向被推開的門板外一片漆黑，恩維困惑的聲音仍然從另一端不斷地傳來，而後似乎是對方切下電燈電源的聲響。
　　啪擦，阿卿所在的教室陷入了一片黑暗。
　　『啊，雖然久沒用了但燈還是能用嘛。』
　　不妙。
　　「喂、你們倆到底走進哪裡去了？快點離開那裏！」明明應該是在同一個時空裡卻看不見彼此，強烈的違和感讓阿卿的背脊一片發麻，他朝手機裡吼著，像是害怕聲音傳不過去。
　　『嗚哇，好舊的感覺。』噠噠噠，沒有人卻頻頻傳來的腳步聲又靠近了些，恩維沒有理會阿卿的警告而往教室內走了去，似乎在少年們周遭繞了小圈之後停在了和阿卿重疊的地方，沒有和對方相撞的感覺，阿卿卻感到極度反胃似地猛然往後退開。
　　什麼聲音？和阿卿待在一起的人們幾乎在同一時間裡聽見了幾個來回踱步的腳步聲，一個兩個，越漸多了起來。感覺像是繞著教室兜圈，而後急促起來，變成雜亂交錯的奔走聲。
　　「喂……你們那裏現在有很多人嗎？」他張了張乾渴的口，不自覺地壓低了聲音。
　　『嗯？只有我跟曜啊，怎麼了嗎？』
　　不會吧……
　　「喂、阿卿……！」待在教室原地一動也不敢動的少年們之一突然望著昏暗教室裡的某個角落失聲叫道。
　　雨大了起來。


　　在手電筒的光線所及之處是一名輪廓模糊的女孩，低垂著頭部讓髮絲垂落額前胸前，身著學校裡的女生制服，踩著斑剝的地磚緩緩朝少年們而來。
　　「同學你──也是來探險的吧、哈哈……」少年們壯著膽子問了，提高的音量試圖掩飾聲音中的顫抖。
　　女孩在眾人的目光下慢慢張開乾裂的唇瓣，悅耳的聲音卻不似由口中發出而是直接傳進了人們的腦海裡，引起腦殼一陣顫動。
　　「我一直跑、一直跑，可是出不去，被關在這裡……他們說要玩鬼抓人，卻誰都不見了……」纖細的頸部像是沒能支撐，女孩晃了晃身子讓低垂的頭跟著動作，以頸部為中心繞了半圈後歪扭地抬起。「一個人好孤單，你們在這裡陪我好嗎？」
　　眼窩凹陷的臉上扯開了個笑容，曾經美麗的少女臉龐被時光蛀得腐敗。
　　「我們可以玩鬼抓人，一個抓一個……呵呵呵……」
　　噠噠噠，腳步聲在沒有人走動的教室裡弔詭地斷斷迴響，從光線的角落裡浮現一個又一個人影，每個都是忽明忽滅的模糊影子，穿過彼此而倉皇奔走，噠噠噠、噠噠噠……
　　「別過來──」
　　『從剛剛就在說些什麼啊？阿卿，你們那裏有誰嗎？』
　　腐朽的手臂一隻隻朝少年們伸出，汗濕了衫的少年們顧不得一切開始往邊擠去，卻怎麼也拉不開門板。
　　「該死……打開啊、打開啊……」腳步聲越來越急，無所適從的少年們只能想辦法和有溫度的彼此越靠越近。
　　一個，抓一個。
　　『你們不過來的話我跟曜要走了喔，看起來什麼都沒有嘛，而且下大雨了。』
　　雨中的訊號極差，模糊地說了幾句話後，恩維便將手機掛斷了，某個腳步聲離遠了去。
　　「沒有人可以打擾遊戲了呢。」咯咯咯，像是以齒貝的打顫代替似地笑起來，女孩將頭部向另一邊歪去，一頭濃黑的髮絲跟著擺了個方向，似乎是在做出詢問的姿態。「那麼就開始跑吧？」


　　噠噠噠、噠噠噠，一個接著一個地跑了起來。


＊


　　「平行的教室。」空蕩的３０２教室，伴隨著被拉開的門板，一道磁一般的聲音不帶喜慍地響起，劃破深夜的寂，將驟雨落進了建築外的葉隙裡。
　　女孩沒有回話，無力的頸吃力地使頭部盡量抬起，少了眼珠，精緻臉龐上的兩漥深穴直瞪向少年眼中泛青的黑。
　　「你也要，一起玩嗎？」
　　一個，抓一個，腳步聲來回奔走，越來越進又越來越地離遠了去。
　　「你抓不到我的。」少年笑笑，在人影顫危的手臂伸向自己前化作一縷煙消散在雨中潮濕的令人蹙眉的空氣裡。
　　女孩以齒貝替代，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一片秋後的葉子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