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嗨雜貨店】

　　「……」

　　
　　「……」他張了張口，卻沒能說出話來。
　　
　　雨季在春夏之交來臨，接連幾天抑鬱的天色，偶有雨絲沿著壁縫滴落的走廊上嘈雜的聲音被發聲者不自覺壓低，伴隨著雨聲像是老舊建築的咕噥，一點點吞嚥著市高中裡的學生。
　　他是在洗手間裡發現的，時不時劈下的閃電讓日光燈殘喘似地陣陣明滅不定，一個模糊的影子就停留在自己身後。
　　他並不膽小甚至可以說是個膽大的人，當下並無多想變回過身去想看個清楚。
　　「？」意外地身後卻什麼都沒有，只有眼角餘光瞄到洗手間裡的幾個同學因他的突然回身而好奇地投過來幾眼。
　　再次回首時，鏡子裡的影子還在那裡，明明沒有五官，卻像是定定地在瞧著他。他朝出口的方向走去，那個影子也跟了上來。
　　「同學。」
　　走進教室的前刻，他幾乎以為是自己身後的影子說話了。結果不過是隔壁班級的一個男生，手上拿著他的學生證。
　　這東西他一向隨便亂塞，反正只有在註冊的時候才用來證明自己的身分。
　　「這個，掉了。」少年朝他笑笑，他注意到少年來時不是在自己正後方，像是早就知道那裡有著什麼。
　　「謝謝。」不過或許是自己多想了。
　　再次將學生正隨便塞進口袋，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向前座的同學借了一把鏡子。
　　果然那個影子還在那裡，只有自己看得見。
　　
　　如果是別人，肯定會馬上告訴誰的吧。誰都好。
　　「你在做什麼啊。」一個和自己交情還算可以，名為靖的同學往他的桌上一坐，順著鏡子的方向朝他背後望了望。「你不會又要說幽靈什麼的存在吧。」
　　「……」他張了張口，卻沒有說出話來。
　　看吧，大家都是這個樣子的，沒有人會相信他。
　　雖然自己以前也從來沒有看到過，但他相信就是存在的，磁場、靈魂、另一個世界甚者更多。
　　「雖然我覺得相信這些東西是個人的自由啦，不過，」靖壓低了聲音，將目光瞟向教室另一個角落裡聚集的群體。「要是又被那些人聽到，他們又要奚落你了吧。」靖和他自小就相識，也常常被分進同一個班裡，從他迷上怪力亂神之說、開始會因為一些被孩童認為可怕的發言而受到壓迫的時候起，靖就已經在他的身邊。
　　雖然不會嘲諷，但他知道靖其實也不相信的。
　　這是為什麼他只認為兩人交情「還可以」，沒有人可以真正了解他的。
　　而他現在看到了，就在自己身後，以往總向其他人大聲宣示它們存在的，如今好不容易看到了，卻突然覺得珍惜起來。
　　自己和一般人果然是不一樣的，只有自己看得見，又何必跟其他人一般見識呢？想著他突然笑起來，看見那群聚集的少年朝自己投過來嫌惡的神情。
　　自此一見到其他人透露的愚鈍他就感到不耐。
　　
　　雨越下越大了。
　　放學後他花了一些時間在走廊底的等身鏡前徘徊不去，為了那個影子。靖見他又怪裡怪氣了起來，打了聲招呼便逕自回去了，才五點半天空便暗得不像話，像隨時會變成更大的雷雨打得人回不了家。
　　他並不在乎，靖雖然是個好人，跟自己果然還是不同世界的人。
　　那個影子始終沒有任何動作，末了他打起傘，穿得有些舊了的ALL STAR踩過幾個水窪走進雨中。
　　
　　「喂，通靈人。」
　　他在回家途中的橋上被人叫住，是那群不良少年。
　　大橋上不適合追逐，他停下腳步回過身來，讓三四個人的小團體將他以半個圓圍住，帶頭的少年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他不禁嘲諷地想到真是老氣的作風──湊到他的前頭來。
　　「既然你一直說有幽靈，那阿愣有沒有來找你啊？」隨著這句話出口，另外幾個跟班討人厭地笑起來，一邊伸手推他。
　　「就是啊，如果是阿愣的話，他絕對會過來幫我們把你嚇死的吧！」
　　阿愣是這個小團體曾經的成員，一星期前發生意外死了，對外公開的消息就是在這座橋上失足墜落的。校園裡似乎並沒有太多人感到悲傷，阿愣在不良少年裡是出名惡質的，身材嬌小，手段陰狠地讓人不想打交道。
　　t論拳腳他雖然還行，但以往被團團圍住的時候也沒少挨過打。
　　
　　「呵、像你們這種人，就是因為自己看不到才不相信的。」
　　真令人不耐。
　　想到自己身後跟著的影子，他瞇起眼，勾了勾嘴角扯出笑來，微昂了昂下顎。
　　「哈哈哈、如果真得有的話，你可以叫它們現身啊，現身的話我就相信你──」離自己最近的其中一個少年挑釁地靠得更近，手一伸就要往他的領口揪去。
　　雨下得多了，每個人的心情都浮躁起來。
　　
　　
　　橋上除了他們沒有別人了，就跟那天一樣。
　　
　　
　　他收起手上的自動傘，反手扯過對方的手臂便將傘柄往對方頭上打了過去。
　　「──那麼等你自己變成幽靈之後，就會相信了吧？」
　　橋上的圍欄很低，要不是近日大雨滂沱，底下早就只剩些許積水，平常根本不會有人憑欄眺望風景或什麼。其他人都還沒反應過來，他一腳絆過對方的脛骨將人往欄杆上摔，不過一個簡單的動作──
　　
　　「操，打！」
　　
　　
　　
　　等他意識過來時，懸浮在半空中的已經是自己了。
　　「……」他張了張口，卻沒能說出話來。
　　這裡沒有攝影機，他早就知道了。
　　從這裡掉下去會發生什麼事他也知道。
　　那麼以後會怎麼樣呢？
　　
　　他也早就知道了不是嗎？
　　那個影子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自己眼前了，明明沒有五官，卻像是死死盯著自己，伸出越漸變得清晰的手來。
　　
　　一個禮拜前，他在這裡把阿愣弄了下去。
　　
　　「那麼等你自己變成幽靈之後，就會相信了吧？」
　　說得是同今天一模一樣的話語。
　　
　　──啊，好險帶著學生證呢。
　　撞進並不深的水底，聽見從身體各處傳來的某種聲響時，眼角餘光裡像是看見了今天將學生證轉交給他的人出現在橋墩邊，又像是什麼都沒有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