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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諸葛孔明回來了。帶著子敬出借的二十來艘船,以及十幾萬隻曹軍箭矢歸來。你呆立在兵器庫房外,看著一批批箭支運進,士兵們無不是驚嘆訝異的神情。

  箭支夠了,可以破曹。發現自己異常冷靜。

  「都督。」熟悉的嗓音在身側不遠處響起,你回眸,視線投進一片平靜無波,伊人手上的羽扇在起風的戶外依舊象徵性地搖動,腕部隨著動作微幅轉動著。
  「亮將箭支帶到,請都督點收。」
  一時無語。對峙著,旁人看來也許是雙方劍拔奴張爾虞我詐的視線交鋒,而其實你什麼也沒能去想,僅是瞠著眼望著他,連在眼神中注入絲毫力道都沒有辦法。

  「辛苦你了。」半晌,你才從一片苦澀中找回聲音,然後請他入屋休息,說要給他接風。

  一步一踱都幾乎沒有氣力,諸葛孔明微持沉默地走在你身旁,一如以往只要你不開口他也鮮少答腔。參不透他的一絲想法,卻開始恐懼於視線交接。
  「現下軍備、糧食已差不多備齊,然要破曹,瑜未有良策,試問軍師可有對策?」
  舉盞,進軍一事在現下或許只能跟諸葛孔明討論,也或許是只有與他取得共識你才能夠寬心,即便你倆方結束一場生死相逼,你不住暫時擺開一切,將對破曹攻法的憂心朝他吐露。
  「……都督現在,想是心中已有盤算,卻不知道與誰商討是好。」案前的青年輕描淡寫地提起,你猛一抬頭,才查覺自己有些反應過度。

  『公瑾,你得對自己更有信心。』
  伯符的話驀地響起。你眨眨眼,揮開凌亂的片刻思緒。

  「瑜是有一計。」頷首。
  「這樣吧,亮和都督各自將想到的謀寫在掌心,再核對看是合也不合?」諸葛孔明提過案上的筆,遞進你的掌心,鼓勵似地朝你一笑,你先是猶疑了一陣,而後抿了抿唇,將筆握緊。

  一如你想握緊潛意識裡某些情緒。

  火。你在伊人掌心讀到與自己相同的字眼,不禁輕揚嘴角。被某一層心防遮蔽阻隔的你們,終究有著相通的地方。
  要破曹軍,最大的冀望便是火攻。
  「望軍師暫毋為外人道此事。」原先擾亂心神的憂懼因取得共識而一時鬆懈,你不住放軟聲調,只維持住公事公辦的語氣朝伊人開口。

  「那麼亮不是外人麼?」伊人的面孔突然朝你湊近,壓低了臉而後微微由下而上望著你。
  你一急,忙望後退去,為了確認彼此計謀而朝伊人伸出的左手卻被快一步扣緊,感覺伊人的右手指節緊依著你的指尖。你想抽手,伊人卻交纏一般將指扣得更緊。

  「軍師……?」

  在顫抖。統領大軍馳騁沙場,閱人無數,臨敵無畏的周瑜,竟然因為一屆來自南陽的莽夫而不自禁地顫抖,無法將手抽開,更無法迴避視線佯作不知,只能定定地朝他望著。
  望進一抹深沉難測。
  「對都督來說,亮究竟是什麼呢?」伊人壓低的聲音在極近的距離再次響起,一點一點侵蝕著思緒,摩娑一般,全身上下如被顫慄舔拭而過,你愣著,眼見青年緊擰的眉間失了往常的自適從容,竟有一股饜足打從喉間油然而生。

  豈不是太過弔詭?注意到時自己已入魔似地揚起嘴角,伸出空著的手朝伊人襲去,兩人間的矮桌因未完全閃避而被撞了翻,你順勢將對方按倒在地,看著墨水沾上雪白的衣角,一片汙漬迅速地蔓延擴開來。
  「差一點……」聽見自己呢喃似的聲音緩道,你將指節掐上他毫無防備的頸項。「這差一點就是我的了。」差一點你得訣別那令人著魔的面容,差一點利刃就將一切糾纏瓜葛從伊人項上切割而開。收緊的指尖感覺到膚下溫熱血脈的不絕奔流,一點一點,搏動著。

  身下的青年清俊的臉上先是一陣一閃即逝的錯愕,卻很快便恢復從容,不畏不懼地看著你。

  「!」腰間的短刀被驟然抽出,以為對方要防身之際,諸葛孔明卻將刀鋒抵在自己頸邊。
  「……你現在還有機會。」諸葛孔明引著你將指重新握上刀柄,鋒利的刀刃緊依著他頸側的膚,只稍一動便能見血。「現在就殺了亮。」
  你只能盯著他瞧,背脊在寒涼的天氣底下發著冷汗,聽見自己強烈地幾乎撕徹心扉的心跳,心悸使你的呼吸因紊亂而粗重起來。

  這個人不能留。

  「殺了亮。」伊人再再低語著,蠱惑似地,仿若諸葛孔明不是他而是另一個無關緊要的個體,修長的指引著刀柄施力,你卻使了勁不肯讓刃部滲進伊人膚中更多。
  鮮紅的血滴沿著俐落的線條滾落。
  「諸葛孔明──」意識到時你正噙著下唇,懦弱地朝對方猛搖頭,施力將短刀往反方向扳的手再再顫抖。
  停下來──。一個求饒似的聲音撞擊著腦海,口中你嘗到自己唇上的腥血味,沒辦法呼吸,交纏凌亂的光影在眼前示現,濱潰的理智支離破碎。
  「公瑾。」
  手上與自己相抗的力道驀地消失,你一個不穩向前撲去,短刀朝一旁彈出而又落地的清脆聲響中,伴隨了伊人對你若有似無的呼喚。
  一只手穿過髮絲按在你的後杓上,將你的臉部朝下壓直至與伊人額抵著額。距離,很近。

  第一次你切實知道原來青年的手掌這麼大而注滿力道。

  「公瑾……」
  那張在初見面時就已令你驚艷的面容,現是綻出了一抹惑人的苦笑,接著緩緩收勢,最後只剩一絲複雜的苦澀抿在唇角。
  「公瑾不殺我的話,我就要殺了你的。」

  幾乎與此同時,你們的終局就已註定。
  接著,從他將你扶起,替你拭乾額角上泛寒的汗水,到兩人拾整滿地狼籍,而後他輕灑的身影一如既往拂袖離開,你們沒再交談。

  才知道其實你們一直都苟活在彼此的非理性之下,而終有一朝你們得將這種失序扼殺,理智抽咽著,泅水的人終得放棄向潮水掙扎。



  那也是你第一次知道,自己可以有那麼狼狽難過的表情,映照在鏡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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