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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軍師?」注意到你扶在欄面上驀然收緊的指尖,趙子龍低聲詢問。
  而你搖首,在夜幕中一語不發地緊盯著繁星閃爍,一次次確認而又確認。
  「……你在顫抖。」趙子龍先是四下逡巡一番,而後低下頭來以更低更輕的聲音啟口,投以擔憂。
  「亮……先回去休息了。」你避開他嘗試確認的目光,隱起情緒的動盪,在切著齒讓話出口後隨即拂袖離開,狼狽地、逃也似地踩著失去冷靜的步伐。

  是夜,周公瑾的將星殞落。

  你一個人在屋中倚榻而坐,一整夜瞠著眼凝著環在自己身旁無盡的黑。想像有誰吹熄了燭火,摸黑與你挨著身側落坐,你長抒了口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顫抖。

  「請讓亮代替主公前往弔喪。」
  翌日,待劉備使人密探確認消息屬實,你上前揖道。
  「不知軍師與吳將周瑜有何交情?」
  幾個蜀中老將不甚善意地斜睨著你,語帶輕挑。
  而你打直腰桿,不卑不亢地奉還目光。
  「亮此番下江東,且以弔喪為由,順道替主公延攬人才。」
  你懷疑自己會否冷靜過了頭,一字一句佈下的棋未有一步差錯,未曾潰散又是否因自己早已知曉,一日終會是自己逼死了周公瑾,你或將沒有資格惺惺作態般地流淚,於是揚起嘴角,多少臨崩的理智都硬生嚥回,未經任何消化咀嚼。
  「可軍師這般貿然前往,會否為吳中人加害?」
  恍惚中有誰憂心地問道,你一怔,掐緊了拳。
 「昔日周瑜尚在,亮猶不怕;而今既已死,又何須懼之?」

  笑得如伊人偶爾朝你吐露的那般冷然。

  昔日他為你而不再是那豪傑瀟灑的周公瑾,今日你為他而理整了衣冠,循著他的靈柩遠赴柴桑,繫著魂來到彼此最後廝見的地方。
  你沒有騰出心力理會東吳中人的刀劍相逼與陣陣殺意,趙子龍一路護著你直至你舉起盞朝著伊人弔祭,而後再不能承受似地,雙膝應聲碰地。

  『這差一點就是我的了。』

  倨傲的敵息為何一朝沒了生機?你木然凝著眼前的靈柩不能言語,那個總是一刻不得靜,老嚷嚷著要較量的周公瑾去了哪裡?那張艷得令人動容,拗起來又顯得孩子氣的面容又上了哪去?

  『喏,罰酒三杯,你記著了。』

  而諸葛亮又去了哪裡?為何自恃著理性卻斷斷以謀相逼,為何你竟不知道每一次的短兵相接都讓他的病又更重了幾許?為何你竟不夠懂得周公瑾那顆比誰都頑強不肯示弱的自尊心?你同那日立約時將酒精一次飲盡,一如飲盡你與他始終未曾也未能出口的任何私情。

  「嗚呼公瑾!不幸夭亡!」你顫抖著朗聲而出,親捧你一筆一停頓擬下的祭文。
 赫然察覺在經歷這番腥風血雨,你竟還記得如何哭泣,斷斷奪眶的那些個溫熱得令你啞聲的液體,像是有誰正盡竭了心力欲棄你而去。抽疼著,你泛白的指尖掐緊手中的書簡。

  「我心實痛……」
  麻木朗誦稱頌著伊人種種從前,背後卻是夜裡一字一句抑下激憤的晦隱心思。你與他的從前其實很短暫,短得顫抖的墨跡底端是你再再回想遺下的墨漬,將過去暈了開。

  「想君當年……」
  想君當年便是早已知了不得留你,卻又任你苟活。周公瑾甚或比你更早參透彼此相噬的結局。

  你強瞠著眼眶不願更多淚滴浸濕你寫給他的字字句句,每一次的輕搧眼簾像是伊人的存在又被沖淡了幾許,你驚惶得想伸手去掇,那個身影卻曳動著被更多朦朧湮沒,伴著愈來愈愈來愈愈來愈加懾人的空洞緊縛著理智以致無法呼吸喘息。
  ──是亮不才。
  是亮不才,眼睜鬆了手讓瑜離開。

  「嗚呼公瑾,生死永別!朴守其貞,冥冥滅滅……魂如有靈,以鑑我心──」
  始終,你期許自己能永遠以莫測的笑靨迎人,以掩飾自己的弱小與不安。
  「從此天下,更無知音……!」
  而今你在子龍面前,子敬面前,眾孫吳兵卒面前,及周公瑾於你眼中越漸慘淡的掠影前,哭得不能自己。

  日後卻依然得笑,築起更高的牆,而再無人能闖進這一端來打破更多。昔日曾有個人來過,彼此糾葛交相撕咬的結果是他從你身上帶走了什麼,而他不肯償,你也沒能抽手,從今而後世間將不再存有完整的諸葛孔明,你甘心以魂魄的一角,撕心弔祭周公瑾。
  而周公瑾留給你的從來不是隻字片語。

  是那一夜無意間反過來以五指緊扣住了你的,因著什麼而泛熱的掌心。




  從此天下,更無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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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設計是希望可以亮跟瑜的部分分開看也讀得起來(最初只寫了瑜)
亮→亮→亮
瑜→瑜→瑜
瑜→亮→瑜
不過亮→瑜→亮的順序可能就會不太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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