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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在昏花的街燈下一把抱起黑色的、被人視為不祥的貓咪,以指愛憐地撫摸著朝大街的方向走去,半長筒的靴子隨著彎進大樓間隙的腳步沒入夜裡,連接深街暗巷的轉角總是越夜越顯得妖異的美麗。

 

  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咖啡廳,在地底下挖開一條通往夢境的道路,燈光、音樂,人們踏著凌亂的步伐,酒香、沉醉。咖啡廳名作HEAVEN,而通道底端的世界專門收容年輕的或衰老的、落寞的或急待重興的人們的心,天堂與地獄的交界,凡間。
  「凡間……凡間啊……」每每來到這裡他總不住訕訕似地笑,厭世的樂團彈奏與希望相反的旋律高聲吟唱,人們隨著音樂晃動身體、踏著拍子奮力踩地,將靈魂一片片都給踏破了而又一片片地隨著空氣揚起紛飛。


  「吶淮詩,帶你去個好地方?」方結束課堂報告的小組討論,幾個夜貓同學拉著淮詩來到一家到了夜裡仍在營業的咖啡廳前。
  「咦,都十一點了還在營業呢。」不經意提起,霓虹燈光絢爛地讓其餘景色都消失在黑暗裡,絢爛的燈光蠱惑地美麗。
  「呵呵,過了午夜還不關門的店家,地下必有玄機。」同學一手指向咖啡廳後方的小徑。「喏,從後門下去。」
  「咦,裡面究竟是?」
  面對淮詩的疑問,同學神祕地笑起來,像是分享著天機。
  「是地下樂團的聚集地喔,什麼樣的歌都能在這裡聽到,不過通常最受歡迎的是會被政府禁止傳播的那種啦。」憤世的腥血的,許多地方這樣的歌曲是被禁止傳唱的,而卻也誰都知道那樣嫉俗的悲傷的,通常也最撕心最狠狠唱進群眾心底的聲音,往往激起漣漪,卻不包含救贖靈魂。
  淮詩跟在同學身後下了樓梯走過一道又一道的鐵門,在最後一道鐵門大敞時一陣震耳的樂聲襯著歡呼聲首先讓她怔在原地,看著同學們興奮地穿過人潮直往舞台前方擠去。
  歡騰而迷醉的聲響讓淮詩錯覺自己變得透明,腳步不自主停留,僅能站在原地享受音樂的浸潤,看著舞台上由一群體態纖瘦的青少年組成的樂團手持麥克風,主唱的唇瓣在視線中一張一闔,聲音卻不像是由喉間出,而是來自四面八方,將空間完全填滿。
  

  那個地下樂團唱起一首首燃燒絕望的悚然歌曲,爬過脊骨在癡醉的聽者間掀出一股狂亂,時而是齊聲的嘶吼喝采,濃厚低沉地應著鼓聲,震耳在燈光昏晦的內廳;時而是幾近死寂,未曾相約的擺動頻率,卻似彼此都及其熟悉。
  她沒有喝醉卻像是些許茫了,心臟跟著人群的節奏猛烈跳動著,即便在最亢最亢的呼聲中,台上主唱介於兩性間的音聲,仍透過一切將思緒狠狠貫穿,無法動作思考,潛意識裡低鳴這像是一屆宗教。
  還有香味。

  「如果我能給你最深沉絕望處的一絲磷光,你願意成為我的殉道者嗎?」

  那個嘹亮的聲音透過厚重的人群遠遠傳來,畫著華麗眼妝的主唱冷掃了台下一眼,所有人都雀躍地像是被深深看進了眼裡,一陣屏息。
  然後是爆炸一般的呼聲作為對問題的回答。
  主唱若有似無地微勾嘴角,音樂又下,人們重新隨著音樂歡騰起來。


  像是宗教。淮詩對自己的想法有點飄然起來,為什麼自己會有這樣的想法呢、難道是人們那崇尚著深刻信仰似的迷醉眼神?黑暗的空間裡無法目測究竟容納了多少人,舞會燈光輪番照耀在人們臉上,淮詩沉醉地聽著下一首歌的旋律再起,目無焦距地四處張望。
  才發現夾雜在人群間的,有些並不是人類的臉或五官四肢。但此時此刻他們與它們卻都像是被蠱惑了一般隨著音樂擺動手腳,瞪大了眼直勾勾盯著台上的主唱,晃動著真像是醉進夢境般的歌聲裡去。
  「……!」
  一時間妖不像是妖而人也不像是人了,被打成紅藍黃綠各種顏色的臉孔充滿情緒卻又像是沒有情緒地一波波朝淮詩湧來,她先是聽不見任何聲音,然後是一顆一顆青綠色的亮點從觀眾群中飄散出來,青色的、如夜明珠般的光芒。


  「如果我能給你最深沉絕望處的一絲磷光,你願意成為我的殉道者嗎?」那個聲音在淮詩一片死寂的腦海中斷斷響了起來,聽眾們像是都沒能看見頭頂上方飄浮著的亮點,只一個勁地喧嚷著。


  殉道者──
  一陣顫慄像是從台上主唱朝她撇來一眼後便透過地板、鑽過地毯直竄到淮詩的腿上來,碰觸過身上每一吋肌膚帶來麻痺的震顫,四肢的血液逆流使指尖冷得發白,淮詩慘白著臉想張口呼吸,卻只能在擁擠的人群中汲取少許氧氣。逃不出,也動不了。
  滿眼那雙深沉地晦暗地隱隱燃著青綠色光芒的眼睛,心臟像是被高高吊起。


  是妖?是鬼?至少不是人類。
  誰會在茫茫迷途中,見不著前方卻也尋不著來路的深夜裡,穿過雜草叢生的林,踏過墓地間年久傾倒的碑,點一盞青綠色燭光的燈,在你耳邊殷切歡迎?
  如果我能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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