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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下戲了。」

打掃的老伯用拖把頂著他的帆布鞋,是哪一方弄髒了哪一方甚至難以定論,他從夢中驚醒過來,差點跌下戲院的板凳。

唱台上已經沒有人,又或者說整個用棚架臨時搭成的戲院都已經空了。這表示他攒了一整周的那幾張皺巴巴的鈔票又給浪費在補眠上了。

「唉──」他當空吐了口氣,像在嘆息。

好容易直起身站起來,老伯又頂了頂他的鞋。

「行行好,凳子拿到後邊去放吧。」

「噢……」他愣愣地搔了搔頭,看著老伯往戲台另一邊去。

「真是,老是來,也不見你醒著看完整齣戲。」一邊碎念著。

說是巡迴來著,戲班在這裡只待一個半月,票也不便宜。

「我也想醒著啊──」可接的零工實在太累了,也不見加薪。

不知道是在對誰辯白,也或許沒有,他認命地抓起板凳晃悠晃悠地向後臺邊走,才一轉身,隔板後冷不防出現一張精緻的臉蛋,他慘叫了聲往後跌了兩步,才發現他認得眼前這名旦角。

方才就是他,千迴百轉的唱腔撓得人渾身發癢,只是沒一會他就敗給自己的眼皮了。

即便卸了濃重的妝,他仍然是認得的。

瞪大的眼,小巧的鼻,青少男子的身長,柳枝般的身段。

「啊、凳、凳子?」因為剛剛的驚嚇而高舉著凳子好一會,半晌他才稍覺愚蠢地出聲表明來意。

「就放那吧。」仔細一瞧旦角還穿著上戲的服裝,朝他微微笑著,纖細的指往旁邊的凳子堆比劃。

把凳子放到一邊後,見對方似乎馬上又要旋進隔板後,在腦子還能使前,嘴已經先出了聲。

「那、那個,我看了海報來的,你好漂亮。」都在說些什麼啊?活像個變態。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但怕痛又算了。他低著頭不敢去看對方。

「卸了妝也漂亮?」旦角的聲音傳來,真好聽,像鐘表店門上掛著的那只鈴鐺。

「嗯!」他用力點了點頭,偷偷抬起視線,一點點、再一點點。

旦角不說話了,長長的水袖遮著他的下半邊臉,別開來的視線蒸著頰上的紅暈,軟呼呼的模樣。

臉好熱。

「你……我就問問,一場表演,一張票你能抽到幾成啊?」

旦角比了個數字,他聽見自己堪稱失禮的抽氣聲。

隔板後頭傳來模糊的呼喚聲,也許是那旦角的名,他沒能聽清。

旦角側了側耳,便說自己該走了。

隨便一個輕巧的轉身,都像舞台上一個奪人心魂的演出。一時間他以為對方身上帶著點香氣,又或許只是他貧瘠的腦袋空想出來的氣息。

「我下禮拜還來!來看你!」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空盪的前臺迴盪,像唱一齣戲,或許有也或許沒有人聽。

大家都說錢是極髒的東西,你的手裡來他的手裡去,可是就算只有一張也好,如果他拿出去的票錢,可以有那麼一張,拈在那纖白的指間。

老伯拖完了地換拿拖把柄頂他的腦勺,他捏著票跟走進秋後的風裡,戲院外邊貼著張海報,裡頭的人兒有大大的眼睛,小巧的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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