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悄然走近,老人卻率先抬起了手來向他招呼。
 

「您看得見我?」

他微怔,來自北方的口音操著不慣用的南方用語。

在近乎無光的黑暗中,老人枯槁的面容上,一邊是發黃混濁的眼球,一邊是比夜色更加黑的空洞。

老人咯咯笑起來,散架般的骨骼嘩嘩作響。

「您就是西南墓園的說書人嗎?我來找您打聽件事。」

他踩著長靴繞過傾倒的墓碑,向老人行了個禮。

「天要亮了,你給我說個故事吧。」老人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從大衣中摸出紙筆,作出紀錄的姿態,卻是一枝沒有墨水的筆,任由夜風將破舊的書頁翻動。

青年蹙了蹙眉。

「故事交換故事。」

老人又笑,嘴角發皺的紋路也透著一抹促狹。


「……我是來找這個人的。」青年攤開一直緊握的掌心,是一塊酒紅色領巾的碎布片。

夜晚讓那條領巾幾乎沒入天色,但若是在晴空萬里的陽光下,那是條多麼好看的領巾,不是所有的女子都能襯的起那條不夠亮麗卻足夠沉著的領巾。

他看著那塊布,像看著記憶中的情人。

也許他們不應該分離的,但沒有人可以拒絕理想的追求,於是一個向南,一個更朝向北。

人們都說北方的口音聽著有點無情,像他這般不苟言笑又過分較真,南方的風卻才是無情的,將她吹往更遠的他方去。

「我的故事很無聊的。沒有她的故事,再多都還是無聊。」

嚴謹肅穆的青年在訴說時不自在地低下頭,他已經許久不曾向人說起自己。

「她已經不住在這兒很久了。」

老人抬起手來,枯朽得只剩皮骨的指尖在亂葬崗裡逡巡,若不是蒼白,也許也會融進周遭的顏色裡。

「那是她的丈夫。」

「那是她的女兒,鼻尖和她像極了,有顆淚痣,卻和她一樣不常落淚。」

「那是她女兒的大兒子,和她女兒一樣繼承了印刷廠,二兒子是教書的。」

「那是她……」

墓園裡迴盪著老人緩緩細數故事的嘶啞聲,而氣質沉穩的青年只是聽著,直到故事結束在上一次的乾旱時節。

「……真是精采的故事呢。」

最後青年輕輕地勾起唇角,露出不曾有過的苦笑。

「謝謝您。」

他將手上的碎布重新握緊,讓破曉的第一道光線將他們一同化為墓園裡的塵灰。

而南風無情,將它帶往更遠的地方去。

老人在漸漸亮起的天色中攤開書頁,沙沙記下沒有墨水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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