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長相普通,個性也普通,只有身材大概因為憧憬著什麼而和同齡的人比起來稍微好些。

很少過生日,只有在被強迫推銷會員卡、翻出證件時才會想起自己大概三十好幾。
有過交往的人,但從學校畢業之後就一直是單身;做過不少性質類似的工作,有一次甚至還是在郊外的深山裏看守用途不明的建築物。

——現在想想一些異象興許也是從那時開始的。
他醒在鳥聲啁啾的山裡,發現他看守了一年左右的建築化為一堆破敗的瓦礫,而自己就躺在其間,露水沾得髮尾一股清晨的氣息。
渾身像是剛跑過馬拉松一樣酸痛,好容易才存錢買的西裝亂得發皺,左耳似乎還受了傷,他伸手摳到上頭結痂的血塊,而後在一陣不解中用另一隻指頭撣開。
關於那一晚發生了什麼事情,一點印象也沒留下。
當然他也沒有拿到那個月的薪資。

他踉蹌地走下山,在市區租的小公寓裡聞著陽光發霉的味道狠狠睡了一晚,隔天穿上同一件寒酸的西裝,尋找新的工作。
他想自己大概算是個認命的人。

——大概就是從那時後開始的。
如同那一天他在深山裏失去了意識,然後在另一個地方醒來,那之後他常間斷性的失去幾個小時的記憶,每次清醒時都在失憶的地點附近,甚者已經回到了家裡,彷彿在那一段時光中,有另一個人格主宰了他的身體。

「那個人」過著他難以想像的生活,拿他錢包裡的卡去刷了一件更好的西裝,能襯出腰線和腿部的精緻剪裁、時而他會在自己身上找到與誰交歡過的痕跡,斑佈恥於開口的部位、或者是和人大打出手的傷痕,有傷口的時候,西褲口袋裏還會出現不多不少的三百日圓。

普通人大概會對這個狀況感到緊張萬分,然後做一些求醫或是求神之類的事情,而他又剛好是個普通人。
然而他卻像是憧憬著什麼,沉默而甘之如飴地享受著被佔用的人生。

他是一個認命的人,他的一切都很普通,雖說平凡也是一種不凡,不凡也是一種平凡,但當他從公寓大門的監視器裡看到夜裡偷偷外出的「自己」倨傲自信的笑容時起,他就知道自己一直都很不甘心。

他知道那個人並不是自己,卻又殷切期盼著那就是自己。
他是一個認命的人,卻每一次的腳踏實地都伴隨著巨大的滿足和空虛,都說成功不過是一種價值選擇而已,卻沒有人可以精準地表明自己的選擇就是初心的決定。

未曾試圖和共用身體的人格聯繫,逕直離開的步伐、未曾被翻動的私人物品……他從各種蛛絲馬跡裡知道「那個人」對「他」並無半點興趣;也未曾深入探詢那個人用他的身體去了哪裡,反之他感恩戴德地、小心翼翼地捧著那份神秘。他像個外來者窺伺著原屬於自己的軸線,彷彿一直以來平凡而無進展的生命都只為了這短短的一時半刻存在而已。
──該是怎麼樣不凡的人才能有這樣的生活方式?
那個沒有名字的男人理所當然地奪走了他的時間,卻讓他感到一股扭曲的狂喜。

也許我也是不凡的,他告訴自己。

然而這一切都只到那一天而已,市中心在一場大爆炸後長出了巨大的西蘭花,於是整個平凡的城市都變得不再平凡,謠言和異象圍繞著巨大的植株漫天飛舞,也是在那個時候,一個原先默默無聞的宗教興盛起來,還發生了誇張的論戰,而他也不再無預警地失去記憶。
也許這兩件事情沒有關聯,也或許有關,又或者只是自己下意識地想將兩件事牽扯在一起罷了。
「那個人」再也沒有來過。

當不平凡變成一種平凡,他連在街角摔了一跤都顯得庸俗不堪。

「你沒事吧?小酒...呃,先生?」
一名素未謀面的金髮男子攙起了醉得一蹋糊塗的他。
然後他才知道,對那個人來說,自己也不過是另一個沒有名字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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