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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為自己永遠不會回到這來呢。
基爾伯特最近老是從那個夢中滿身冷汗地驚醒。
夢裡,那個自己曾竭盡所有語句所有情緒來憎恨的青年,在他面前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拆得粉碎,明明只該是個夢,沾滿腥血味的碎末濺到臉上時,基爾伯特卻止不住地斷斷發抖,每每想張口嘶吼些什麼,呼吸卻哽得難受。
喂,伊万……
然而清醒的時候他寧可跟自己說話,像是他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
「他媽的,不過是個政變。」自己也太擔心過頭。
路德維希總在基爾伯特打遊戲機時敲門進房,把他壓在屁股底下的報紙抽走,閱畢後疊上他的書桌。
一次基爾伯特夢見自己在赤色的天空下甦醒,濕黏的手上揪著一顆有著淡紫瞳色的眼珠。
醒來後,他奔進浴室裡吐個沒完,喉間的灼熱感嗆得他滿臉鼻涕眼淚。
*
一九八九。
「那,我走囉。」
基爾伯特始終記得他是如何淡定地掙開伊人扣住自己掌心的手,那天很冷,或者該自嘲地說,這片該死的北方大陸哪一天不是冷得令人火大,總之很冷,隔著極厚的手套他根本也感覺不出眼前青年手上傳來的是什麼溫度。
而他猜想仍是過往數不盡的夜裡那樣被迫與之交扣時的冽冷。
『放開啦,很丟臉!』
『不要。』
『而且很冷!』
『等一下就會熱了。』
那雙被掙開的手就這樣滯在半空中,最後顫危地收回身側,輕握起拳。
「基、基爾……」那一刻,基爾伯特甚至可笑地發現,青年那張總是伶俐地說著令人氣結的話的口,曾幾何時也學會了結巴,低垂的臉龐讓軟雪似的髮絲遮蓋了幾許,只見伊人緊啣起唇。
半晌沉默,齊力一段段拆著圍牆、急著想朝西德湧進的人潮在距離幾步之遙的兩人身邊斷斷穿流、呼喊,基爾伯特盯著青年一副被棄置小狗的模樣許久,忽然無奈地垂下肩,嘆了一口瀰漫白霧的氣。
「你啊……明明做過這麼多對不起本大爺的事,還老一副受害者的樣子,本大爺現在是要回家可開心著,笨蛋北極熊那什麼臉啊。」不住以手掐了掐對方慘白的臉頰。
「!──喂?」將收手之際,伸出的手又被猛然抓住,青年蹭著基爾伯特的掌緩緩抬起頭來,泛紫的瞳將基爾伯特扯進另一股冰寒。
那個神情他曾經見過,在最初最初,伴著鐵鍊聲響的多少掙扎嘶吼,汗水與血水交織的索求中,他曾見過那樣癡迷地幾近瘋狂的滿足笑容。
「我再把基爾搶回來好嗎?」
笑得那樣令人失魂。
「──你個混帳。」僵著身子,基爾伯特花了好些時間找回自己的聲音,沒有喜怒也無同意反對地垂下眼,第二次抽回了手。
「……你到那邊之後,給我寫信好嗎?」伊人回復冷靜後,這樣相近距離裡的柔軟音調像是遠遠傳來,一絲微帶懇求的期盼。
『基爾,我寫情書給你好嗎?』
回憶乍然撞進理智,基爾伯特猛一昂頭,湊上前伸手像是想捧住青年因這動作微愕的臉龐,忙不迭啟口。
「笨蛋,那種東西本大爺──」
一陣震耳而滿溢欣喜的喧嘩在東德人民間漾開,蓋過基爾伯特緩吐而出的幾個單辭,不解地青年正待詢問,隨著圍牆坍塌的巨響,基爾伯特一個踉蹌被群眾們一顆又一顆雀躍的心推擠著朝另一個方向帶去。
相顧無語。
朝青年的方向投了一道視線,基爾伯特站穩了步子,跟著人群離去,沒有試圖逆流回溯。
短短的一瞬目光,伊万‧布拉金斯基卻錯覺之間有打他倆相遇至今那樣長久。而那一瞬間基爾伯特‧拜爾修米特以為,自己再不會回到那片土地上與伊人廝見。
*
──以為自己永遠不會回到這來呢。
一九九一。
說不上自己在擔心著什麼,最後提著行囊匆匆告知了路德維希,一個衝動便「回」到了這裡。趁著那個一臉憔悴卻又歡天喜地得像個孩子的青年忙著指揮準備餐點,基爾伯特溜進曾經發派給自己的那間辦公室。
「──這傻子。」辦公室維持著他離開前整理好的樣子,卻沒有沾上一絲灰塵。可以想見高大的青年在小小的辦公室哩,將東西一個個擦拭乾淨過後小心放回的認真模樣。
無奈地扯扯嘴角,基爾伯特跨步上前,拾起桌上擺放著、曾把他弄得焦頭爛額的俄語大全,隨意翻了幾頁之後,一只些微泛黃的信封由書頁中落了下來,躺在基爾伯特腳邊。
「果然沒看見啊。」
「可以吃飯囉──咦基爾,那是什麼?」基爾伯特俯身將信封拾起,身後怵然傳出青年好奇的詢問聲。「收件人是我耶!」說著伸過手來,接著被一掌拍開。
「你已經錯過收件期了,現在這封信本大爺要沒收了──喂,拿來!」基爾伯特碎念著,卻被青年一把搶過信封拆開後高高舉起,任基爾伯特跳著腳和他搶奪。
「『致 伊万‧布拉金斯基,』……」
「不准唸!」
「哈哈,基爾你的臉好紅──」
「臭北極熊把東西還本大爺!」
那個午後除了忙著搶信與訓斥,基爾伯特沒有漏看青年那張疲倦面容上的任何一絲微笑。那個笑容他曾經見過,在許多個日子前有一朝他自動牽起伊万‧布拉金斯基的手。
『……你到那邊之後,給我寫信好嗎?』
『笨蛋,那種東西本大爺早就寫給你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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