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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未竟。點著亮恍燈光,明亮舒適的短期住宿小套房座落在巷內一間看似平凡無奇、接受各種層次客人的的民宿裡,拉下的寒色系窗簾令外頭的人無法看進房間內部。

 


  房內只有兩個人,淮詩卻知道外頭整整齊齊地站了兩排年齡二十歲至三十歲不等的青年,一句話也不說,稍息站著的姿勢也一動也不動。
  像是護衛著誰。
  「為什麼你會在那裏、為什麼要跟著我?暗巷本來就危險難道你不懂嗎?不用說是妖怪,就連人類──」那天在破曉時刻拉住淮詩將她帶離黑暗的金此刻彷彿又出現在眼前,坐在兩張單人沙發上的其中一張,修長的腿一隻交疊於另一隻上,微擰起的眉在好看的臉上做出不大開心的表情。
  擔心著。
  「你大可以不管我,反正在──」反正在咖啡廳底下時自己早就被無視了。淮詩坐在另一張沙發上,賭氣說著的同時眼神卻不敢在對方慍怒的臉上稍作停留,看向了自己緊抓在衣襬上的手,指尖因方才的震驚仍微微顫抖著,那種討厭的、汙穢的感覺她像是曾在哪裡經歷過。


  沉默。
  然後在一片沉默之後,聽見了對方深吸了口氣而後緩吐而出的聲音。
  「聽著。」在淮詩角度偏低的視線內,坐在自己面前的金分開了原先交疊的兩條腿,將身子傾向前,低著聲線。「在很多情況下,不認識我對你來說才是最好的──不是不認識『金』,而是不認識『King』。」
  「什麼意思?」淮詩出聲詢問,眼神自下而上微微瞟去一眼,不意外地見到對方在極近的距離裡直瞅著她。
  「認識一個在地方上握有負面權力,同時也四處樹敵的人,對你不會有好處。」彷彿向前的動作只是為了讓淮詩抬起頭來,金在眼神對上的一瞬間便將前傾的上身抽開,恢復了原先的坐姿。
  令人難以理解的青年。
  「我的母親出生在社會的角落,所有生活在陽光下的人們無法想像的事情、金字塔底端的悲劇,她都經歷過,除了妖怪,她能為我找到、符合下層社會『規定』的庇護,就是這裡。」似乎看出了淮詩想問的問題,金逕自做了答復。「她用了很多東西替我換來機會,而我,好不容易讓自己到達了『這裡』。我能讓自己不受傷害,也能保母親最低限度的不受侵擾,但不是『所有人』。」
  所以才總那樣冷漠地凌人,那樣地與大學裡的誰都無所瓜葛,那樣地像兩個完全不同的個體,能溫柔地笑著,也能像幾分鐘前對著那群騷擾淮詩的人輕聲卻帶著要脅地低嚇。


  「她是我這的人。」


  逼得少年們都噤了聲,在知道金是不同勢力的人後悻悻離開。
  誰一開始就是呢?
  她突然想,金或許一開始就是了。
  一開始就不屬於正義。


  「這不是你的世界,淮詩。」
  「那麼離願呢?」金從來不是多言的人,一朝卻為了淮詩說了許多關於自己的事,而淮詩卻貪心地以更多問句換得想要的訊息。「他知道你的事?或者說他也是你所謂『那個世界』裡的人?」而他也一開始就是了嗎?淮詩鼓起勇氣似地抬起頭,像是準備接受更多答案。
  比方說兩位看似普通大學生的鄰居除了優遊於和妖怪共處的生活之外,在現世法律管不著甚或不想插手的黑暗地帶裡皆參了一手,燒殺擄掠等等勾當沒有少干預過,而自己像個傻瓜以為自己有著兩個清白的好朋友。
  說不清的感受,或許會突然迷茫了那些個和善的笑容有多少是真是假的,無法將那樣笑的無拘無束的臉龐和印象中險詐世界裡的居民相並論。
  「……不,」收到問句時,眼前以一手輕拄臉側、頂著一頭金色軟髮的大學同窗,令淮詩不確定地,似笑非笑得輕勾了勾嘴角。「離願不屬於任何一個世界。」
  而淮詩能確定的是在那一刻,對方眼中一閃而逝了幾許溫柔。


  「但是我看見了──」她以堅定的語氣打斷對方陷入回憶似的短暫沉默。
  她看見了,月圓之夜妖氣充盈的小徑裡閃逝而過的畫面,翻飛的血紅的,報章裡往往被人忽略、沒有下文的無名案件。
  她看見了離願。那個對妖異詭譎之事彷若極其了解,而今身影也出現在瘴氣瀰漫的妖道幻覺裡的離願,和那螢火似地引領著亡者的青色火焰。
  「離願會傷人,是吧?為什麼他要這麼做?還是那是你讓他去做的呢?你們到底都在做些什麼?那些人……我知道的喔?他們都是犯下一樣罪刑的人對吧,金,難道是你──」
  她像是突然懵了,伸手揪住金的袖口斷斷逼問著,記憶中有個角落不斷湧出畫面,她知道的,她知道那些在隱隱類似卻又似乎不同的殺傷案件背後的相似之處,那些人、那些剪報,為什麼離願那樣有著清澈笑靨的少年會去做這種事呢?必定是有誰、有什麼,驅動著吧?
  「離願才搬來不久對吧?為什麼要把他拉進這樣的黑暗裡呢
  「冷靜點,淮詩。對錯和正邪從來就不是單一的,枉論改邪歸正,你不能只是活在自己的價值觀裡,就要所有人都站上你所謂正義的一方。」淮詩的指尖陷入金的右臂時他連眉頭也沒有皺,只輕輕地將手搭在淮詩的肩頭,卻被揮開。
  「可以這麼輕鬆的傷害別人,難道也是正義嗎?」
  「那麼用言語傷害人,難道就是所謂正義嗎?」
  微勾的眼角揚起一抹淡而難察的輕視,金淡淡地,一如往常沒有多少起伏的語調反問,而淮詩一怔。
  「──抱歉,我太衝動了,我只是……覺得你和離願都不該參與這種事,這樣畢竟太不符合道德標準不是嗎?像那些被傷害的人,雖然他們也作了傷害別人的事,但總會有司法管道能夠處理的,你們這樣做不也是讓自己也投身不義,只要……」出口的話沒有機會說完,金在淮詩眼下豎起左手食指,輕抵在自己線條優美的唇尖。
  「我們不談正義。」嘆息般的語調。


  正義太過嚴苛。


  「但我能給你個保證,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在幻象裡看見離願,但他並沒有去傷害你說的『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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