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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家出走這麼久,鬧脾氣也該夠了?青夜。」未看向淮詩,青年直瞅著離願的方向不帶喜怒地瞇起了眼,肩胛上的貓兒停下理毛的動作低嚎了聲一躍而下,落地時已幻化為一名麥色肌膚襯著濃黑短髮,神色肅穆的青少年。兩張不應相似的面容對覷,竟可由眉宇之間察出一抹相像的神韻。

 

  青夜興許是「離願」本來的名字。
  「久光也很想你。」青年笑笑,麥色肌膚、目測年齡應在弱冠上下的青少年旋即發出不滿的咕噥聲。
  「我沒有。」沉穩的嗓音令聽者不禁臆測「青夜」的聲音是否也如此迥異於離願的澄澈。
房間裡所有人身上都透著那股香甜的味道,由淡漸濃。淮詩蹙起了眉。
「我不回去。」離願警戒地退至門板邊。「我跟離願和外婆約好了。」
「妖怪不需要對人類遵守約定。」
  青年搶白似地接了句。從初見以來,淮詩第一次在青年臉上看見了微笑以外的神情──即便微乎其微,青年在極短的時間內垮下了臉,露出對某樣事物極其反感的神情。
  「人類是一群性格卑劣的自私生物,他們不會遵守約定的,而你也不需要,青夜。」青年揮動長袍寬鬆的袖子,在房內小步地兜圈,一手撫著自己的下顎。「或者讓我猜猜,你和小男孩約定了些什麼……?」睨起眼,青年側過臉向壓低了身子待在原地的離願打量,視線由髮梢、前額,雙眼直至鼻尖、唇角、喉間不自在的反射性吞嚥動作、繃緊的四肢──然後他驀地咧開嘴來,像是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實,笑得雪白的復古長袍隨著動作在人們眼底下輕顫。
  「這樣啊、這樣啊……久光,聽我的命令,現在立刻上遠林一趟,送離願的外婆一程,然後青夜就可以跟我們回家了。」
  「不可以!」聞言轉身的久光在移動一分之前便被另一個身材相近的身影按倒,伴隨一聲嚇阻。是離願,轉瞬間便由門邊繞過淮詩與青年直接欺近窗邊的久光,與之扭打起來,久光看起來並不想傷他,兩人卻著實誰不讓誰地緊拽著彼此。

  「唰──」

  而門窗卻在青年一個彈指之間猛然闔上,巨大的封死聲響讓糾纏中的式神雙子和不知所措的淮詩都猝然旋過視線來。
  「抓到你了喔,青夜。」一如沉溺遊戲的孩子在突破關卡後得意地宣示遊戲結束。
  抓到了。
  「──!」離願一把推開久光往淮詩的方向退去,在淮詩眼裡那背影就像只受困的幼獸在排拒權威,豎直了汗毛。
  「冷靜點,青夜。若真如你所言是要遵守約定,那麼小男孩的心願應該沒有那麼簡單吧?你又為什麼沒有替他做到呢?」
  在淮詩的視線一隅,離願緊繃的背脊像是不安似地微微一顫。
  「可憐啊、可憐的青夜,短短幾年讓你這樣像個人類,你怎地忘了你我都是為人類的醜陋所殺?」密閉的空間像是反映著青年的情緒狂亂地捲起了氣流,在他平攤的袖側竄動,淮詩微瞇起眼,見對方仰著臉放肆地笑起來。「這樣吧青夜,你如和男孩的約定去殺了剩下的那個女人,我就允你作為離願陪在他外婆身邊至其終老、不讓她知道她心愛的孫子已然逝世。」話中有話。「一邊是尋找我走失的式神,一邊是有趣的故事,卻巧妙地整合為一了啊──」
  「真有趣、真有趣,那麼你要選擇哪一個呢?」


  淮詩只見離願微微將臉轉向了自己,微帶猶疑。
「你要殺了我們的媽媽嗎?」聲音在顫抖,她祈求似的目光對上那雙陌生而又令人恐懼的黑色眼眸。
  「那不是『我們的』媽媽,也不是你跟離願的。」而離願僅是這樣僵硬地答道,機械地回覆。「我跟離願……約定好了。」
  「那我呢?你不能這樣,離願,媽媽她只是……」她想說些什麼,卻無法辯駁,她知道喔,母親死後有一天,父親挽著另一個女人的進門,說,這是你的新媽媽,她很好,也會好好的愛你以及這個家。
  「……你不能因為這樣就殺人,離願?」淮詩只有一步跨上前,雙手搭住少年的肩晃動伊人單薄的身子,試圖將理智從那雙深沉的謀中喚回。


  「我不能嗎?淮詩,你也是這麼做的。」離願緩緩將視線聚焦於淮詩盜汗的臉上,半晌沉默後,出乎意表地回覆了句。
  「──咦?」
  淮詩一楞,而離願輕勾起了唇。
  「你聞不到嗎,你的身上有很重的血腥味喔。」


  她知道喔,有一天母親摸著她的頭說,哪一天她死了代替她而來的那個女人,必定是父親現在在另一處地方深深愛著的那位,背叛了她們母女而時時探望相約的那位;她知道喔,後母時而從夢中驚醒,會對著母親的照片說對不起,而那天的後母會比平時更加更加疼愛她;她知道喔,後母待她很好很好,但母親死了有一部份是她的責任,另一部份是父親的,縱然新的家庭可以這樣美滿無虞;她知道喔,這一切都不能作為她愛後母的理由,她卻不能殺了她,不管多久以後。
  ──我不甘心讓背叛的女人搶走這些。
  她知道喔,母親以為她不懂的事情她都知道喔。
  ──既然不能殺了後母的話,那麼其他背叛的人們都去死吧。
  報章雜誌交雜的剪貼、花街酒弄裡調笑的語言,背叛的氣味,記憶裡突然閃過一個又一個殘破的畫面,支解的身體,飛濺的血滴,清香繚繞的空氣。


  佇於房間一角的青年依舊笑著,香甜的味道似乎越來越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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