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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沒有胃口。』

 


  淮詩蜷縮在某戶人家廢棄的倉庫角落,隨著時間越漸微弱的光線透過狹窗落在腳跟前方約呎遠處,左手邊坐著的是離願,曲著腿,沉默卻焦躁地以銳利的甲片摳動砂質地面,髮隙間探出一對貓耳,取代了人類的耳朵。
  『你得逃上一整個晝夜。』淮詩不禁回想早些她對著滿桌豐盛的飯菜食不下嚥時,金一面端上最後一道蒸騰這香氣的菜餚,一面如是道。
  『聽著,久光和離願能感覺到彼此的氣息,所以我才得用我的氣屏蔽住你們,這不僅是你們和久光的遊戲,也是我和那個人。』金給了她一條髮帶讓她繫上。『別掉了你的通行證。』
  『在久光的動作超乎我的預期之前,暫且聽我的話動作,嗯?』金的問話不只是對著淮詩,矮桌另一端的離願聽著頓了頓。
  『嗯。』
  『但你怎麼知道那個人會不會真的遵守什麼約定?他也都說了不是、要離願不用去遵守──』淮詩抬起視線,看著金在自己身邊坐下,將筷子夾在合十的雙手間做了個開動的姿勢。
  『但我和他,』不急不緩地打斷淮詩的疑問,金的嘴角仍牽著那淡淡的笑容。『是妖與妖之間的約定。』而淮詩卻沒能多問,關於妖與妖之間,約定如何形成。


  「──離願。」她打破沉默,使的一頭黑髮融進了建築陰影裡的少年朝她的方向轉過頭來。「對不起、離願……我從沒想過後母她……」
  「別,」未等淮詩將話說完,離願便又別過了頭去。「你要道歉的對象早就不在了。」像是場沒有意義的演習,一個是緊抓著想報仇的確凋零了肉體的心,一個卻又是不能痛下殺手,既然道歉的客體不再,那也就別再費心思索該向誰致歉之類的什麼。
  「我和久光都是被人類殺死的。兩只剛出生的小貓,魂魄讓那個人替我們安在了媒介上,做為式神『活』了下來,以前啊,我很討厭人類,我們都是,你知道麼,那個人在仍是隻小狐時被他的主人買下,相處的時光非常愉快,但當他大了,一伸雪白的毛色美得令人扎眼,當時價錢正好……」離願說著,背脊發毛似地以手臂環緊了自己的身子。「一棒打下來,他還沒能昏透便被一刀劃了開,雪白的毛皮呵……鮮紅鮮紅的血……他給我們看過他的記憶,很痛很痛,比我和久光都還要痛,那就是人類,他說,那樣背叛的醜惡的臉。」昏暗的光線中淮詩撇見離願那張削尖的慘白面容,輕闔著的眼簾上,細長的睫毛無法抑制地顫動著。
  「但離願和外婆對我很好很好,我不想背叛那個人,也不想失去這個承諾。雖然活著的時間很短,但作為只魂魄,外婆照護了我許久……是她讓我知道被愛戴的感受……」
  淮詩看著身旁環著肩膀斷斷顫抖的少年,一個激靈想伸手去觸碰,卻又作罷。
  鮮紅鮮紅的血,難言難喻的誘惑香味。於是自己才總在些弔詭的夢境裡徘徊,眼下堆疊支解的血紅色軀體,次次在香味瀰漫的妖道裡驚醒過來。
  每個人都背負自己的故事,牽繫上的結局會否混沌了過去也消聲匿跡了未來。
  「──後母的死活在情感上與你無關,是嗎?」淮詩學著離願的樣子將臉往另一邊別去,垂下視線注視著地面上越來越小的窗框光影,夜將近。
  或許不該在這種時候討論這件事情,但她又突然覺得,如果現在不講,以後離願說不定再也不會說了。
  「淮詩不也只是沒辦法自己下手而已嗎,如果由我來動手的話……」說不定會是皆大歡喜呢。離願在心底自嘲了聲,一個人類女孩和一名妖怪,竟然像這樣侃侃而談一個女人的性命去留,雖然他早也知道女孩摸著黑出門的夜裡都做了些什麼。
  逢魔時刻,一對外貌年輕的男女肩側相依,如此討論著的模樣,或許非常弔詭吧。
  「那不一樣,離願,不是我殺不了她,是我不能讓她死去。」不是誰來動手的問題。「她……怎麼說也照顧了我這麼久,沒有少愛過……」即便她現在知道了自己拿的是別人的東西


  而這次話聲落後離願沒有回答,僅是豎起一根指頭抵在唇間。
  「──噓,要開始了。」
  光線透過老舊窗框在昏暗室內形成的影子越縮越小,最後化作一圈微而極微的光點,消失在視線之內。
  倉庫陷入一片昏暗。


  「遊戲開始了。」同一時間,幾十里外淮詩的房門被一個動作推開,穿著一身輕便鬆垮睡衣的少年信步走至發話的青年面前盤腿坐下。
  青年一抬手掌心多了只清酒瓶,少年指一伸也不知何時拿穩了只小酒杯。
  至天明之前他倆誰也都不會離開這個房間,遊戲卻逕自展開。
  久光一個閃身消失進了夜裡。
  「那麼,千年妖的小兒子呦,拿你的故事來換吧。」
  而誰又知道妖與妖之間的約定,究竟哪一方該遵守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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