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嗨雜貨店】

記憶總是在反覆咀嚼間變得越加模糊而不可靠，越是致力去回憶繁瑣的細節越是容易失真，以至於他不免懷疑起那些堪稱美好的畫面實際上只是幻想的投射，真正發生過的事情是否不足記憶中的百分之一。
相談所裡一直擺著一把電動理髮器，能推出最簡單造型的平頭的那種。
他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順便包辦起幫徒弟整理頭髮的工作，只記得他蓬鬆柔軟的髮絲充滿指縫的感覺，少年圓潤的腦勺貼著他的掌心，就像少年本身一樣的溫順。
指尖向下能摸到白皙後頸處的一點小凹陷，以及新生的髮絲，一點也不扎人，他想起少年也該是生出髭鬚的年紀，卻仍是那樣白淨的臉龐，襯著柔韌的嗓音喊他。
「師傅、師傅。」
電動剪的聲音貼著少年的耳後響起，冰涼的材質引起一陣顫慄，怕痛的少年不安地在椅子上蹭了蹭，被他輕輕地按住。
「別亂動，交給我吧。」
擔心驚擾到窩邊的小兔子般地壓低了聲音。
沒有客人的時候相談所總是很安靜，他那種吵鬧的本質似乎非得有個觀眾才能自然地發揮出來，總是用同一種調調生活的少年見過亢奮喧嚷的他、也見過突然就一語不發的他之後，竟毫無障礙地接受了這種乍似矛盾的人格。少年放鬆了身體，一時空間中只迴盪著電動剪運轉的聲音。
跟師傅在一起的時候，就算不去解讀空氣中的信息也沒有關係。
夏日的下午總給人一種昏昏欲睡的感覺，最後秉持著服務周到的信念，他將椅子斜靠著相談所的洗手台幫少年洗淨頭髮，仰著頭的少年一開始還愣愣地瞠著眼看他，沒多久就因為溫水而開始意識模糊。
「睡一下吧？」
就連他也變得不忍心計較水費。他輕輕地按摩著少年的頭頂，像是小心對待著這份百分之一百的信任。
百葉窗篩過的陽光照著地面上散落的髮絲，以及少年原本捏在手裡的小考考卷，即便上頭充滿了掙扎過的痕跡，最終還是沒能得到哪怕是一個圈。
他用毛巾輕敷少年浮腫的眼角，突然很想抽根菸。
這樣也許在某個夏末的午後，當他點起菸時就能想起這一天的情景。
因為總有一天少年不會再是他記憶中的，弱小而柔軟的少年。

 

記：就想寫寫剪頭髮的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