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間偏左
S第一次遇到P時,他在路的這一邊,而他在那一邊。
號誌的閃爍將他們的距離拉近又扯遠,一道S常常走過的斑馬線,剛到這城市的P則是偶然行經。
S用他特有的微帶挑釁似的眼睛睨了睨P的側臉,每天早上一絲不苟刮過的鬢鬚。
「你的錢包掉了。」扯遠的距離被一句話卡在了斑馬線的中間,或許偏左一點。
第二次見面的時候,是在街邊S打工的廉價咖啡廳。
S在櫃台的這一邊,而P在另一邊。
在此之前,S就不是一個傳統定義底下的好學生,P則對於社會建構的好警察一稱持保留立場。
沒有對彼此的私人生活多聊,S只在聽P提起他是警察時,笑了一笑。
「總會再見面的。」他說了。「只是不知道會是什麼情況。」
「如果你沒有做壞事,警察當然不會是你的敵人。」
第三次見面的時候,是在人群裡面。
S在黃色警戒線的這一邊,而P在另一邊。
又是同樣的無所畏懼般的神情,手上拿著標語的S對尷尬的P微笑著,說了一句好久不見。
「別再靠近了。」
「這是我們的權益。」
第四次見面的時候,P從人群中把S拽出來,如所有員警做的一般,將他扯離現場,S一但脫離人群就像關掉瘋狂的開關,他沒有嘶吼掙扎,只是放鬆了身體,讓自己變得沉重。
P架著他的腋下,困難地將他帶離。
「你自己站起來走出去,好嗎?」
「對於這次議題,身為一個普通公民,你有什麼想法?」
S看著和他相反的方向,淡淡地丟出一句。
「……但是這是我的工作。」
「但是這是我們的正義。」
第五次見面的時候,情況有點失控,S的襯衫被拉扯地掉了鈕扣,他沒有在人群裡來來回回地找另一只鞋,只是灰頭土臉地瞪著強制施工的現場,大張著眼像是要掉下眼淚。
「走狗!走狗!」施工隆隆作響和人群聒噪的聲音如尖銳的甲片刮搔著神經,不知道是誰把蛋殼砸在P的臉上,他沒有伸手去抹開,在翻飛的塵土中瞇起眼,看著S脫下另一只布鞋徒勞地甩在地上。
看著這個不斷相互衝突的國家與社會。
第六次見面的時候,S坐著,P站著。
S穿著和所有人一樣色系的衣物,P穿著制服。
S還是對著他微笑,P不明白為什麼經過這麼多次糟糕的相遇,S還是能對著他微笑。
「我知道,我知道這是你的工作。」
像是看出他的困惑,戴著標語的S仰頭對P說。
「那麼做為這個社會的一份子,你有沒有話要說?」
可是P卻不能失去這份工作。
那是一次沉默的抗議,S卻說了很多很多的話。
而P沒有回答。
第N次見面的時候,S站在人群的最前端,距離很近很近,近得像是要合為一體,實際上卻仍是兩端。
P直直看進S的眼睛。
「我最後說一次,回去吧,不要讓關懷你的人擔心。」
或許他們曾經離彼此很近很近,在很久以前,在S笑著說會再見面以前,在P走進咖啡廳點下那杯冰拿鐵之前,在走過街頭之前,在其中的誰掉下錢包之前。
甚至在還未相識之前,他們的距離都比現在要近上千千萬萬倍。
「這是我對你說了這麼多之後,你唯一想說的話嗎?」
P明顯看到S試圖扯出一個微笑卻失敗了,那個笑容慢慢收勢抿進了唇角,變成一種厭惡。
S掄緊拳頭,隨著眾人的一聲齊呼,以人海的方式想湧進代表腐敗權力的建築。他用一種全然陌生的眼神瞪向P,順著人群的力量撞了過去。
然後在電光石火之間,他看見P露出了微笑。
P明明從來不會在這種場合微笑。
「一次也好,真想跟你站在同一邊啊。」
S沒有撞上P,但P卻跌倒了,人群開始從防守線崩潰的一角湧進,警方的力量像是頓時潰不成軍。
S被推著往前,他拼命回頭看見的是坐在地上的P的背影,及微側過來的視線。
每天早上都,一絲不苟整理過的鬢鬚。
──如果你沒有做壞事,警察當然不會是你的敵人。
這一次,他們在這邊,而敵人在另一邊。
一次也好,真想和你站在一邊,看著同樣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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