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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爾伯特捂在他嘴上的手染有彼此腥甜的血腥味,苦澀得他好想哭。


  他知道喔。基爾伯特為了鍾愛的普/魯/士王國與人民所捨棄的某些東西,他伊萬‧布拉金斯基還想留。
  基爾伯特在彼此急促的喘息停止前抽身離開,消失在視線之外。仰身像著清澈蔚藍得過分的天,才發現天氣意外的好,好得他闔上了眼不忍看。

  『下次見面的時候,就是戰場上了吧。』基爾伯特離去前的身影在垂下的眼簾前忽隱忽現,他沒有力氣再去追究裡頭的任何情緒,只覺得好累好累。
  「基爾,起床囉,今天天氣很好呢。」他站在窗帘大敞的窗前,回過頭來輕喚蜷曲在一床厚被中的青年,窗戶不向光的緣故,只在室內形成幾道疏落的光影。
  「嗯……」甫從夢中清醒的青年坐起身來,以長指隨意爬梳著自己的一頭亂髮,朦朧的睡眼沒有平時的犀利,目光有些渙散地四處游移,慵懶的模樣讓他一時無法言語。
  然而這般難得的柔和卻在赤紅色的眼眸與他的視線相交時即刻化為烏有,換上一種冷漠。
  「……」
  短得不能在短得沉默過後,他收回視線,向著窗外故作輕鬆地哼起歌來。

  ──為什麼基爾伯特‧拜爾修米特可以這麼輕鬆的把一切斷得乾乾淨淨?

  記得自己最後睡著了,睡得很沉很沉,醒來後抹去頰邊風乾的黯沉血跡,頭也不回地離開歐洲,朝有著大半永凍土的北方土地歸去。
  「喂,你不吃嗎?」餐桌上安了兩人份的早點,寒冷的早晨裡散發著撲鼻的溫熱香氣,卻只有一人動作。正以手支著下顎,一聲不吭地凝望著坐在自己對面的青年,突然的問句讓他猛然回神,卻未表現出來。
  「我吃不下。」誰讓他想起了討厭的回憶。「……基爾餵我的話,就吃得下喔。」
  「那你就餓死吧。」討好上揚的嘴角被對方不留情地潑了冷水。
  基爾伯特到底是個軍人,所以有辦法在迷亂之後把公私分得清。
  而伊萬‧布拉金斯基總像個孩子,想要的東西便不計代價伸手索取。
  後來他變了,一度解凍的心蒙上更厚一層冷冰。
  『這個,是大人的玩法喔。』扯過基爾伯特頸上鏗鋃作響的鐵鍊,他笑得極 其溫柔。
  如果從來不知道陽光有多溫暖,他又怎麼會害怕年復一年的嚴寒。
  『這是基爾預定好的見面方式,對吧?』
  灼傷的感覺很難受,但他還是一再想去觸碰辛辣香甜的回憶傷口,狠狠撕裂彼此刻意結下的痂,汩汩流出的慘紅液體中有曾經的伊萬和基爾伯特,有不顧一切想向命運抗爭的原始衝動。
  「吃飽了就出發好不好?」
  「我說你啊,有空關心那些花,不如先關心一下自家的政治吧。」基爾伯特啜了幾口足以讓體溫回升的熱湯,冷哼了聲。
  「這不關基爾的事喔。」冷冷答道,清楚看見對方握著湯匙的手上浮現幾條青筋。「基爾你會在這裡,也只是因為你是戰俘而已吧?」
  餐桌上的杯盤因桌面承受了基爾伯特拳頭的力道而相互撞擊,隨著桌面發出吃痛的刺耳聲響,面對青年陰冷的目光,他依舊含笑。
  「我說錯了什麼嗎?」
  以前的伊萬‧布拉金斯基不會這樣對基爾伯特說話。
  他在基爾伯特倨傲的身影步出餐廳前將伊人拉回,飲進對方憤怒的低吼聲,加注力道的指間感受到每一個排拒的顫動。
  在極近的距離凝視基爾伯特充斥怒意的雙眸,手臂使盡了力像是想將伊人嵌進自己溫度攀升的胸膛中。

  『基爾看到的世界是紅色的嗎?』
  『難道你的是紫色的嗎?』
  『說不定喔。』
  有時候除了基爾伯特的顏色,他什麼都看不到。
  『我一直覺得啊,基爾看到的世界一定跟我不同呢。』

  「!」口腔中嚐到了鮮血的味道,才發現自己咬傷了對方,一時的遲疑讓基爾伯特將他推了開來,感覺胸口有股什麼被跟著抽離,一點一點。
  「……走吧,車都備好了。」半晌,他淡淡笑開一如既往,牽過伊人的手沿著長廊往屋外走。
  明明都是向著西方,兩人凝望的卻不曾是同一個世界。
  或許基爾伯特從來就不是向日葵。

  「基爾知道這裡是哪裡嗎?」果然還是好冷。攏攏身上的大衣,望向強制在貧寒土地上栽下,毫無生氣的向日葵花田。一直以來他堅持什麼似地非得將他們栽種於此,明明知道不可能成功,卻莫名帶著微乎其微的期盼希望至少有那麼一株存活下來。
  當然每年的他都失望了。
  「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喔。」伸出的掌輕觸頹軟的花莖,殘黃的花瓣隨著晃動而落下了幾許,他輕闔上眼,自語般的音量接續語句,眼前是記憶中一片慘白的光與影。
  不需要特別保存,它們從來就是如此清晰。
  「──那種事本大爺早就……」基爾伯特刻意淡漠的答覆被他以詭異弧度上揚的唇角強迫中止,森冷的淡紫瞳色掃向對方,伊人驚愕的模樣讓他知道自己一定露出了相當駭人的表情。
  「基爾又要說,你全部都忘記了對嗎?」猝不及防扣住對方的手腕將彼此間距離拉近,發現自己終於突破那層幾十年來的冰封進入伊人眼中的腥紅,以截然不同於從前的姿態。
  『明明是這麼溫暖的顏色,為什麼會這麼冰冷?』
  扣緊對方的手掌上似乎還留有觸碰伊人的知覺,一片殷紅的膚色與倔強的雙瞳將世界渲成一片又一片鮮紅。基爾伯特的顏色。
  『身體也好溫暖。』
  以自己的身影籠罩對方,伸出的手試圖握有更多,每一個壓抑每一個抗拒,曳及每一聲低吟。
  『呼……嗚嗯……』
  好溫暖,記得自己曾緊擁這副軀體渡過多少冰寒。
  ──好冷。猝然不知從哪裡湧上了一股冷流,不住收緊掌心想抑制身體的顫慄,基爾伯特擰起的眉讓他一時間想鬆手,一陣沉默。

  良久,他才發現那股椎心的冽冷是來自於自己的胸腔深處。

  接著他聽見自己軟膩的嗓音強抑過胸口的不適衝口而出,聽見腦海中鼓譟不停的回憶聲響,聽見自己逐漸紊亂的鼻息,聽見伊萬‧布拉金斯基曾經懦弱膽怯的語句,聽見冰原上小小騎士的坐騎踢踏的聲音。
  聽見曾經天真的言語和,那天發狂地想不顧後果將對方佔有撕裂啃噬吞食殆盡的迷亂思緒。知道最終最終,自己想要的就僅只是基爾伯特‧拜爾修米特這個存在。

  「那麼你總該記得,高傲的普/魯/士王國在俄/羅/斯身下落淚呻吟的模樣吧?」

  ──如果我們不是國家而是人類就好了,基爾伯特曾以國家的身分拒絕這種任性。
  「……」空氣在彼此間撕了開,然後是一陣低啞的咆哮。
  閃過對方切著齒揮來的拳頭,反扯上對方的衣襟,沒有保留的力道借力奉還攻擊。霎時有股時間倒流的錯覺讓他忖了忖,基爾伯特的拳腳卻絲毫沒有猶豫地跟上。
  「基爾──」順勢將伊人攬進懷中,任滿溢憤怒的青年在自己身上施加痛楚,感覺對方精實的身子因怒意而發熱,自己卻覺得好冷好冷。「基爾、基爾……對不起……基爾……」發凍的手只有更加使勁地環住對方,聽不進青年究竟說了些什麼。
  伊萬‧布拉金斯基曾經暗自決定,要永遠對基爾伯特很好很好。
  以一種近乎崇尚信仰的姿態。
  『我啊為了基爾,可以什麼都不要喔。』
  『連你最愛的向日葵都不要嗎、哈。』
  『──可以喔。』
  他不像基爾伯特有那種細心經營日常的日記習慣,卻從來不會遺漏有關基爾伯特的每一個記憶片段。
  「放開老子去你的俄/羅/斯!混帳、混帳東西!」知道對方被箍得很疼,卻鬆不開手。
  「我不放……!明明是基爾你先說了那種話……!」也知道自己又不住孩子氣了起來,任性的語氣任性的行為舉止每一點一點都加諸在越漸強勁的環抱中。「條約也好、賠款也好,領土什麼的權力什麼的我一點都不稀罕、我想要可以難過到直接死掉、我不要基爾你總是用那種眼神看我為什麼不可以?」
  未經思索的語句一口氣傾瀉而出,凌亂的語法底下管不著對方究竟聽懂了沒有,又聽進了多少。
  他曾經對戰爭對勝利有種中蠱般的癡迷,卻沒有人知道那不過都只是為了得到基爾伯特的手段之一。

  「吶基爾、我為了你一直一直笑著啊。」

  覺得孤單的時候,無力的時候,他會想起銀髮少年倨傲張狂的笑容;負傷無助累得想放棄的時候他會想到有人要自己像個成熟的大人而不是撒嬌耍賴的孩子,而自始至終能讓他捨棄一切都想倚靠的也只有那麼一個人而已。
  為什麼明明得到了,卻反而像是失去?
  「一直笑啊笑啊的,已經好累了。」
  他累得沒有心緒去思考這種毀滅性的問題。
  答案卻顯而易見。
  「可是基爾你為什麼不笑呢?」
  他懷念青年會扯著他的臉頰作惡發笑的日子,卻知道再也沒有什麼能讓彼此忘卻現實而後攜手走回從前。
  泛黃發酵,他緊擁腐敗歡騰的記憶,那些日子卑微地寫不進史頁裡,關於伊萬‧布拉金斯基個人,與基爾伯特‧拜爾修米特的過去。
  『吶基爾,想要一片溫暖的花海會很貪心嗎?』
  很久很久以前,稚氣未脫的少年曾這樣問過。
  『──本大爺只要是想要的東西就會拼命弄到手。』頂著一頭輕軟銀絲的騎士之國停下朝空中練習揮劍的動作,驕傲地昂昂頭。
  『……』
  『什麼貪心不貪心、想要的話就去拿啊,嘛,主控權在你手上的不是嗎?』大喇喇地笑開來,見圍著條大圍巾的少年依舊一臉愁苦的模樣,小小的基爾伯特偏頭想了想,摘下別在胸前的矢車菊。『──喏,雖然不是向日葵,但是你現在已經得到一朵花了,所以離一片花海已經不遠了吧!』
  為了把花拿給伊萬而接近的身影不經意地背光,在少年紫色的瞳中顯得好明亮好刺眼。

  只有花田是不夠的,他還需要一年四季普照大地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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