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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好沉。

 

  
  一開始只是穹頂砸下的幾滴淚花,接著撲簌簌地,宛若嚎哭一般打在他身邊的植株上,青綠的葉梢隨著重力顫動著,更甚者幾株綠苗已折了腰。
  濕透的訓練服貼著背脊和胸膛,髮絲因雨而收成一束束垂落在額前,他在雨水中閉上眼睛,又緩緩睜開,如此重覆多次,直到灌入眼中的雨滴帶來強烈不適的刺痛,他才停下來,一點一點地屈下身,將自己縮成一團。
  ──現在回去、或被抓回去的話,會被殺掉也不一定。公然地違背命令,從地下室溜出來,短暫的因自由而起的欣喜馬上墮回了現實層面,他在呼吸著微帶霉味的空氣時怵然意識到自己的舉動無非是被視為對人類的背叛,一個令人憎惡惶恐的實驗體,意圖不明的私自出走。
  頭好暈。
  艾倫‧耶格爾蹲在草叢中,混亂地思考至今為止的一切,更有一段時間他像是什麼也沒有思考,任由雨水滑落他的臉頰直至下顎,然後滴落在地上。
  雨水在地上匯成一道細流,往低處蔓延。
  “河水往低處流,最後流進大海裡喔。”
  阿爾敏的聲音在腦海裡嗡嗡嗡地。
  「你真是,好大的膽子啊。」利威爾淡漠的聲音突然從背後傳來,他慌亂地想要起身,手腳卻因為蹲了太久而不聽使喚,腦中一片缺氧讓艾倫不自主地又往地面跌去。
  「嘖。」
  以為會栽到濘泥上,身體卻在半空中就被攔腰撈住了。
  「兵長!我……」視線還因貧血而一片昏花,艾倫慌張地伸手想推開扶著自己的利威爾,肢體互觸時才發現對方也和自己一樣被雨水打得渾身濕。
  抵在利威爾胸膛上的手隨即被扣住拽開了。
  「衣服黏在身上已經夠煩了,少再用手碰我。」
  利威爾一面不耐似地說話,一面感受著艾倫手腕上傳來的脈動,挑了挑眉。
  在顫抖著。
  「你在害怕?」
  艾倫的身子隨著利威爾的問話一顫,隨即他用力搖了搖頭,髮頂上的水珠濺了開來。
  「不是的、私自離開地下室是我的錯、我、願意接受處罰!」
  表明決心似地,伴隨著語句,艾倫將視線投向利威爾仿若不起波瀾的雙眸。雨水從前額流過了利威爾得鼻側。
  「不對,你怕的不是懲罰。」利威爾扯著艾倫的手將他拉近了些。「你怕的是人心。」
  最後一句話又輕又柔,幾近於低語,又無比堅定。
  ──明明一輩子都是站在人類這邊的,到頭來卻得擔心死於人類之手。好幾個夜裡他盯著地下室的天花板因沒來由的心痛而無法呼吸,所有的,熟悉而陌生的臉孔,夢境似的笑語,喧嘩的過去,如此接近又疏離。
  “不想要死在人類手裡啊。”
  「你的體溫太低了。」
  一隻手撫開艾倫的瀏海貼到額上,利威爾確認了他的身體狀況之後,將比自己來的高上許多的艾倫往懷中攬,有些彆腳的動作,似想讓對方藉著自己的體溫取暖。
  明明是一雙,斬殺過無數敵人的手,卻同時有著令人窒息的溫柔。
  ──他已經不是人類了,誰還會在乎艾倫‧耶格爾的身體?
  有那麼一瞬間艾倫以為自己在哭泣,但那又或許是睫毛上承受不住重量的雨滴,一滴一滴地,和利威爾肩上的雨水融為一體。
  他或許應該逃走的,從這個對他充滿敵意的世界。但在這一刻,他卻如此輕易地就無法動彈,雨好沉,在這個人的懷抱裡,沉得一點也動不了了。
  就這樣沉默地直到雨停。
  「兵、兵長……再不回去的話,會連累你被懲處的。」
  最後是他極其不甘卻又憂心地開口,維持了很久的姿勢讓肩胛處有些許痠痛,卻又因為利威爾的抽身感到一陣空洞。
  「反正信號彈也濕了打不出去,就再待一會吧。」
  利威爾伸了伸有些僵硬的手,錯開兩人的身子轉身走了幾步,抬眼望向遠方的天空。濕黏的衣服在雨後的空氣中更顯沉重,他似乎有些不適地扯了扯前襟,卻沒有多說。
  「不可能不派人監視你,你這麼想要自己一個人,就先當作我現在不在好了。」
  短暫而奢侈的自由。
  艾倫沒有再像剛逃出地下室時那樣欣喜而貪婪地大口呼吸,而是瞠大了眼直勾勾地望著利威爾的背影,有好幾次他以為自己伸出了手不顧一切地去擁抱對方,但沒有,他只是靜靜地站在利威爾身後,用盡每一分精神去感受他的存在。
  「兵長,有彩虹。」
  「……小鬼。」
  以至後來在每一個更深更深的夜裡醒來,他都會想起這個大雨的日子,當利威爾沉默卻堅定地擁抱著他時,自己垂在身側的手,是如何顫抖著想回擁,卻又緊掐著移開。
  
  從心臟到靈魂,都無法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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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0907 進擊利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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