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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一路慘敗。即便悍士們如何奮力舞動刀劍,如何依著你的策在空中潑灑鮮血,如何掙扎嘶吼,如何歷過大小勝敗,你卻直覺自己一路輸得透徹。

  這就是諸葛孔明所擁有,於你難以望其項背的能力。

  失敗是一回事,坦承失敗又是一回事,幾次你在渾沌的思緒中因劇痛而清醒,半晌才由部屬擔憂的目光察覺自己又喀出血來,情緒隨著體質衰敗而越加難以控制,人們偏說你次次是被那遠在一方的諸葛孔明氣得如此,但不對。
  那種感覺當是凌駕於憤怒的慟心,然而你卻不得與人言,只有新舊傷口再再迸裂使你沾染得滿身鐵銹味。


  周公瑾,你自不量力。


  『這樣真美呢。』伯符瞅著按劍佇於遍地血屍中的你發話,而你偏過頭,眼角的殺意尚未盡落。
  『什麼美不美的。』微蹙眉,新綻的野花芳香中沾滿汙臭的腥血味。
  『蒼白的美人配上血啊,』伯符笑著,看著你拭去頰上的血漬。『還有……滿地血紅的花朵作襯。』
  『囉唆。』你不認真地掃他一劍,被苦笑著躲開。
  『可是我不喜歡公瑾你這個樣子。』再次傳來的聲音卻沒有笑意。
  『……』但那是欲支配天下所必經的路程,即使汙穢。『沒有不染血的王座。』也即使欲為王者不是自己。

  諸葛孔明扔過來的計一次一次直逼你的喉頭,應是迎面對上的後果是思緒什麼理智什麼一點一點越加殘破,而你沒有什麼好怪罪好怨尤。諸葛孔明不過是,以蜀國軍師的立場為蜀除患,而做著你曾對他做過的事罷了,比方說劃開彼此的衣衫甚至胸膛,裸裎在兩個對立政權相抗的現實下,吸噬著對方的苦痛維生,有什麼比這般相殘更加剜心傷人。你訝異自己竟會自艾自憐。
  偶爾你咳著,咳得滿眼渲紅。諸葛孔明臉上若沾了鮮血,不知伯符會否也揶揄他美。

  「自柴桑一別,至今戀戀不忘。」你顫抖的指尖持不住那單薄的書信,晃動得厲害。

  他定曾說過什麼被你的無理取鬧與自恃甚高拋在腦後,你提了口氣試圖回想,傷口卻由殘破不堪的軀殼上淌出新的血來。後來你漸知道你再怎麼冰冷的四肢裡,初淌出的血液永遠溫熱得如有一人以膚貼膚緊依著你,而那個人。
  「諸葛孔明……」此刻的他正與劉玄德在山頭上飲酒取樂,蜀將們必當佩服地環繞著巧妙將你引入圈套的捷智軍師,敬酒,飲盡,敬酒;而此刻的他也正在你血裡口裡,一滴一滴朝體外抽離,你嘔著,有什麼隨著這個動作被斷然撕扯而去,混濁而又鮮血淋漓;消逝著,你的溫度,他的溫度。

  而你竟只想知道,策劃著這一計的諸葛孔明,當下眼底有否含著敵意。

  「都督!」那陣子你的身體早已單薄得不可思議,下屬扶過你傾倒的身子時仍藏不住滿眼慌亂訝異,你突然想笑,笑得緊擰的眉間抒展而開更好。

  「既生瑜,何生亮?」你朝一片虛無問著。

  蒼天既已生了你周公瑾,世間又何須再出個諸葛孔明?豈不要兩者互相撕咬直至有一方被食噬殆盡。
  過去諸葛孔明在孫吳那段日子,你因著自認為對孫吳的責任心將他啃噬了幾許,而現在你該償了,償劉玄德、償蜀漢一個完整的諸葛孔明。而你不想。你將哽在喉間的血塊強硬嚥下,好似一鬆口便會失去所有,而鮮血卻仍由疼痛得發顫的嘴角溢洩而出。
  一如那名笑得那樣自然而無敵意的青年,再細密的網都讓他逃脫。

  『亮並不想與公瑾為敵。』

  那個語句被你驟然想起,盜汗的臉上瞠大了眼,一股帶酸的灼熱感湧上喉頭,而後可見的只餘滿眼凌亂的血紅。



  你知道你病得重了。
  而你的病,只有亮能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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