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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生與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來,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

 



  「『尾生與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來,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
  那一夜,直到若水折騰的頭疼好容易止住,他才幽幽地望著頭頂上的缺月,嘆息似地吐出古文中的一段字句。那個故事聽了一半的人會心折,一半的人會說尾生傻,若水說著的時候卻沒帶著半點感情,像是在敘述某個久遠而與自己無干的事件,而早聽過的泊沒有說話,僅是輕輕握著若水陷入回憶時不自禁緊掐的手。
  「差不多就是……那樣的一個故事吧。」若水說過自己沒有故事,而今他拾回了一小段,不記得後果前因,只記得是個很像的場景。
  「別說你要等我,我怕你等不著,會很難受。」
  被泊輕扣著的手微微發著抖。
  「……換我揹你吧?」
  想起死因對未得好死的鬼來說都不是好事,若水看起來虛落的緊,泊執意揹著他走,到達下一個村莊時,即便若水已沉沉睡著而無任何反抗能力,泊仍沒有像賣鬼人一般將若水給賣掉。


  若水怕的不只是他掛在嘴上的理由,他怕的是自己會像尾生(又或者說是自己)生前所等的人一般爽約,不論任何苦衷。泊沒有提,只是踏著輕巧的步子走進晨曦裡,將小小的若水收進衣襟,窩在涼亭的石椅上小憩。
  那天下午他們在映著斜陽的木橋上給村人卜卦攢些碎錢,由於前一夜的脫序,睡夠了的若水早早便轉醒,待在泊的術士袍內朝外張望。
  人類、人類。除了在夜氣降臨時遛噠於點起燈火的街道,若水不記得自己前幾次和人類打交道是什麼時候,有時他們連要錯身而過都很難,當不知情而帶著滿心邪念的人類穿自己而過時,他會感到一陣噁心;最近一次是一名花也似年華的女孩,撲得若水滿身香氣,原來自己當時偷偷忌妒著啊?忌妒人類可以擁有這樣多的情感。
  些位施了脂粉的姑娘似乎是衝著泊灑脫的外貌前來,帶羞地問了些無干痛癢的問題,沒帶錢的便送上些小甜點,而泊帶著笑也都接下了。
  本來只為粗飽,泊對錢財的欲求極少。
  「如何?這位小哥?」再除去一些不信而前來一試手段的客人,現下問卦的是一名相貌行言都有些粗野的大叔。
  「……」泊清擰柳眉,半帶婉曲地開口。「若要想子嗣,務請令公子停止在邊境違法私自賣奴。」
  一句話出口,若水才切實地知道泊所謂參透天機究竟到了何等境地。
  而這一句話同時卻惹惱了眼前的中年男子,歲月橫過的臉上一陣惡事被揭的羞憤,粗重的嗓音透過泊的長袍,又穿過若水透明的身體。
  「你小子個江湖術士,在這裡胡言亂語些什麼!」粗壯的手臂冷不防抓了過來,想揪住泊的衣領。「小小年紀竟然出來招搖撞騙,還給老子加冠不實之罪!看老子今天不打你個滿地找牙!」


  泊一輩子沒遇過這等事,踉蹌地想閃避,男子的手隨著跟上,似想行暴。
  一陣錯愕之間,一隻掌隔著襯衣貼上了泊的胸口。
  「放空思緒,讓我附你的身。」
  若水的聲音悠遠地像條長河,卻滴溜溜吟著生命的輓歌。


  泊看著自己順暢地閃過男子的拳腳,聽見周遭姑娘慌亂的驚呼聲,無須思考手便輕鬆化開男子的攻勢,腳步靈捷地退開尺遠。
  木橋兩旁的閒人斷斷指著這裡碎語,男子似氣極了抄起扁擔上的木棍打來,泊一躍踩上了木橋邊,卻未能避開緊接而上打在腳踝上的一棒。
  「痛……」泊低吟了聲,傾倒的身子騰空,從高高的橋頂投入水中。
  嘩──
  透進水下的夕日光影昏花了視線,男子離了木橋走了。
  

  鬼落水是沒有聲音的,然而現在若水附著的身體是人。
  水帶著壓力灌入耳中的聲音透過泊的身體傳入若水的腦海,追憶猛然竄過背脊攀爬而上,毛絨的觸腳折弄心弦。
  尾生與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來……
  水波中交纏的光影,飄盪的青絲,掙扎的手臂,濕冷的、濕冷的水底。
  若水一點兒也不能動作,僵硬著全身僅緊憋住了落水前吸入的一口氣。
  泊的靈魂在體內和思緒一片混沌而全然失了動作的若水拉扯著,裝了兩個靈魂的沉重身體下墜著,指尖在水中想緊攀什麼似地徒然收張。
  水至不去……
  水……


  「哈啊、咳咳……!」最後一絲斜陽隱入地平的瞬間,少年纖細的腕在旁人憂心的注目下探出了水面,攀住橋底的岸,將半個身子拉出湍流的河水。
  「哈……若水……」喀著嗆入的水,泊抬眼瞧向身邊臉色比原先更加死白,抱著欲裂的頭,瞠大了眼蜷縮在地的若水。
  「對不起……泊……對不起……」
  若水較泊稍寬的肩此刻看起來好小好小,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縮成一團,原先平穩的嗓音斷斷顫抖,細碎地、微挾泣音地小聲道著歉,一次,又一次。
  「對不起……」
  「……說什麼呢,」泊一手輕拍在若水肩上。「這不是少挨了一頓揍麼。」
  泊迎著夜風笑起來,鈴琅地,雜著幾聲輕咳,卻非常開懷。


  「今兒吃些好的吧,說說你喜歡吃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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