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嗨雜貨店】

　　「好餓……」


　　「好餓……」
　　黑夜從墓園圍欄上攀爬而下，揪緊地面上吸食腐朽物質卻益發滋長的野草吋吋前行，清冷月光潑灑其間，一道身影蹲踞亂葬墳邊，乾癟身材上突出的背脊伴著窸窣聲響前後晃動。

　　「好餓……」不管吃了多少，都還是好餓。

　　當失修年久的夜燈勉強閃爍，一陣一陣點亮碑文，祭奠的枯乾花束旁誰正喃喃弔唁著什麼，你仔細一聽。
　　那是極不搭嘎的咀嚼聲響。

＊

　　瘦的人穿什麼都好看。
　　祈青在著衣鏡前換上了新買的裙裝，滿足地拉拉裙擺，準備去赴一場約。
　　出門前她從抽屜裡翻出一瓶深紅色的指甲油，以掩飾最近總不明所以些許乾裂發黃的指甲指尖。
　　「……」微嘟著唇等待指甲油晾乾，想起今天約同一起看電影的對象，祈青的嘴角不住上揚。雖然不是只有兩個人，不過五六個人裡有「那一位」呢，這樣就夠了。
　　或許自己相當自信在同行的女生間自己是最亮眼的吧，那段因著身材被嘲笑的日子怎麼樣也過去了。
　　現在的自己非常非常的纖瘦，而至於因此從被欺負者成了欺人者，她承認。
　　承認自己瘋狂減重、極度自信，以及變得更加善忌妒。

　　「喂──祈青你太慢囉～」
　　「抱歉抱歉！」過了馬路朝早已等著的同伴們奔去，祈青分神瞧了一眼在開朗的同伴身邊總是不怎麼說話的少年，含笑。「晚上好，曜。」
　　微摀起嘴，似羞也是為了掩飾自己口中無以名之的怪味。
　　「晚上好。」曜對上與她的視線，微微一笑。
　　「咦咦──祈青竟然只跟曜打招呼啊，真不公平，曜可是我的喔。」同行的一名名為恩維的少年股了股腮幫子，打趣地作勢晚起曜的手臂。
　　「恩維你少來，吶曜，我們要看哪一部電影？」無視恩維的作亂，幾個人吱吱喳喳地圍了上來，對於問題的答案曜聳了聳肩，一眼覷向恩維。
　　「嘿嘿看吧，曜一顆心都是向著我的。」恩維得意起來。「我們要看鬼片喔喔喔！」高聲宣布道，伴著女生們微帶抱怨的允諾，一群人排隊買了票進場。
　　祈青始終不懂曜那樣的人如何能跟恩維成為好朋友，或者說在他們眼中是好朋友，孩子氣的恩維做什麼都喜歡拉著曜一同，而誰知道曜是怎麼想的呢。
　　時不時她覺得，曜常常是個全然獨立於群體之外的個體，向是對誰也能溫和笑著，對誰也能傾心聽著，而誰都願對他傾心。
　　如願排開所有女生，坐到了曜右手邊的位置。
　　「喏喏，吃嗎？」爆米花在眾人手中熱絡地傳來遞去，傳至祈青時，她只笑著擺了擺手，即使已經兩餐沒進食的肚子咕咕低叫著。
　　「不會吧又在減肥，」坐在曜左手邊的恩維皺了皺臉。「曜呢？不會也在減肥吧？」
　　「我不吃。」曜淡淡答道，未給恩維留點面子。
　　「嘖嘖，你們都不懂，身材要像我這樣才是健康又穠纖合度，祈青再瘦下去一定會變得很醜，但是我家曜就算餓到變成鬼我還是喜歡。」恩維不滿地嘟噥，縮回位置上等待電影開始。
　　「恩維你說什麼呢！」祈青嗔了句，仍想在曜面前留住形象。
　　「咧，你餓到最後一定會像這部電影一樣到處吃人肉。」
　　「我餓慘了也不吃你！」
　　兩個人隔著曜，你來我往地拌嘴，直至曜淡漠的語氣風一般傳近耳裡。
　　「電影開始囉？」

　　祈青不知道自己從何時起開始注意曜的。那樣輕緩的步子那樣隨性之至的身影，那樣將夜都給比下了的沉靜眼神，一雙瞳像是要將一切聲音動靜都給吸進。
　　任何時候有他在彷彿能讓所有人都安下心。
　　鬼怪影片的內容在銀幕上斷斷撥放著，在許多人都忍不住撇開頭的殘忍畫面出現時，祈青不住分神注意到與他人一樣，半邊臉在螢光中被照得微亮的曜，那樣冷靜的神情，像是螢幕上的話面激不起他任何情緒。
　　而那雙寂靜的瞳中不知是否為錯覺，散發著淡淡的青。
　　「！」曜驀地轉過頭來，祈青則將視線猛地拉回銀幕上去。

　　因而沒有撞見，伊人總似笑非笑的嘴角邊，摻了一絲玩味。
　　好餓……

＊

　　好香的味道。
　　停下手中啃至一半的食物微挺起身，目光禁不住朝墓園柵欄邊投去。
　　「對不起……對不起……」一個女人的嗚咽聲掀動夜幕柔軟的邊，驚動死寂的夜。「對不起……下次投胎去個好人家好不？對不起……」
　　將手中的襁褓輕放在墓碑旁，女人探進褥中的只似在使力，然而當裡頭的嬰孩嚶嚶哭起，女人猛一抽手，倒抽了幾口氣後，顫危危地起身朝園外踉蹌離去。
　　「對不起……嗚……」
　　那個孩子依舊在哭。
　　好香……很新鮮的，嫩肉的味道。已經餓了好久了啊……光吃這些東西根本不會飽，要更新鮮更可口的……低伏著身子緩緩前進，伸出的手欲勾住將到嘴邊的食物。
　　「！！！」嬰兒淒厲的哭聲倏地劃破思緒，祈青從髒汙的地面上猛然支起上身，驀見自己塗得深紅的指尖前端揪著一只嬰兒嫩幼的手。
　　──在做什麼？
　　更令人嘔心的是，在嬰兒的身體另一側，是幾隻由地底下伸出，滿溢腐朽味的殘肢，同祈青自己一般，揪住了嬰兒。
　　那個孩子依舊在哭。
　　──這是在做什麼？
　　「妳搶了它們的食物。」一個淡漠的聲音從園外的鐵欄邊響起，那樣遙遠卻又熟悉，祈青一撇頭，視線投進一抹令人匪夷的青色光暈。
　　「……」大張著口卻說不出話，不自禁鬆了的手停下與殘肢搶奪嬰兒的動作，幾聲淒切的嘶喊，眼前只見一片模糊的血肉。她要向誰訴說，那個嬰兒被吃進了墓園地底？她要向誰求問，關於自己手上為何持著被啃食過的骸骨？「救我、救我……！」
　　祈青掙扎地欲由跪姿起身，卻被攀住了細瘦的腳骨。
　　「救我啊……！」身體被一點一點往地底拖去，顫動的手使勁伸向鐵欄，這次那個總是微帶淺笑的少年沒有對她微笑。
　　「又是一個……被世俗目光矇蔽的人啊。」少年僅是冷冷地瞧著，口中喃喃唸著什麼，隨著視線的高度點點降低，祈青再不能聽見對方不知是否朝她吐露的一言一語。

　　原來並不是任何時候有他在就能讓人安心下來。

＊

　　黑夜在墓園圍欄上當著鞦韆，地面上益發滋長的野草隨風輕輕擺動，清冷月光潑灑其間，一道身影佇立亂葬碑間，清瘦的身子像是隨時能順風而逝。
　　他彎下腰由地面抱起一個襁褓，於此同時，地底下傳出一陣反嘔似的聲響，嘔出一團腥臭的泥巴。
　　「把嬰兒給我。」地底傳來的低沉聲音掀起一陣腥風，少年單薄的衫在風中輕輕飄動，手臂微微環緊懷中睡得香甜的嬰孩。
　　青色的瞳朝地面緩緩覷上一眼，優美的唇微微啟動。
　　「我已經跟你交換了。」
　　地面上落了一只女鞋，那只鞋在今晚的電影約上他曾見過。
　　「那太難吃了……」
　　少年沒有理會低沉聲音的抱怨，轉眼身影已落在墓園外頭，伴著夜燈詭譎的閃爍，每一次燈明就離得更加遙遠。
　　在他懷中有個嬰孩。
　　而那個孩子不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