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嗨雜貨店】

　　午憩時段的校園內，老舊校舍通往頂樓的鐵梯被踩得嘎吱嘎吱響。

　　午憩時段的校園內，老舊校舍通往頂樓的鐵梯被踩得嘎吱嘎吱響，當大部分的學生三三兩兩流連新校舍的福利社及造景間，他一個人，踏著紊亂奔的步伐。
　　「呼……呼……」
　　氣息雜亂卻不能停，用力踩過一又一階的梯面，透過頂樓鐵門滲進的光線誘人地刺眼，使勁奔跑著似想留住什麼。
　　最後一階。他一箭步衝上前去推開斑駁的門板，迎著正午的陽光闖入風中，踩上為防人跌落而設置、今已老舊的欄杆。
　　「啊──！」
　　不顧一切地對空長嘯一陣後，他停下動作，讓劇烈起伏的胸膛隨著呼吸漸漸平穩下來。
　　突然覺得一切都可笑至極。
＊
　　「千風同學真的很厲害呢，成績什麼的，連術科都沒見你遇過瓶頸啊。」
　　諸如此類的話語在千風而言，就像一台斷斷重複播放的錄收音機，在他的生命中不停倒帶了又重來。
　　「果然聰明的人就是聰明啊，根本不用花多少時間讀書的嘛。」
　　「呃？不，我也是花了點時間才完成的啊……」
　　「我也很努力啊，但成績就是沒有千風好不是嗎？」
　　真不想被這樣子說呢。
　　總笑著、謙虛推辭著的千風忍不住在心裡嘀咕。
　　鮮少自我檢討，一個勁的誇大自己的努力，卻說得像是別人都不需要付出，這樣的人還真是比比皆是啊。
　　「吶，作業借我抄好不？昨天很努力熬夜結果還是睡著了。」
　　「千風同學精神真好，上課都不會睡著。」
　　「真好啊──」
　　「真好啊──」
　　追根究柢是你們沒有毅力才是吧？我也是熬了一晚才完成作業的啊。
　　縱然心底大聲抗議著，卻始終無法將話出口。
　　千風自己也很清楚，對消極的同儕們而言，這些語句形同禁忌。
　　「搞什麼啊，這些是成績好的人才敢說的吧，因為你們根本就不懂力不從心的感覺。」一定會被這樣反駁的。
　　自己也是拼了命一步一步突破困境的啊。
　　真不甘心。
　　「跟千風同學當朋友很倒楣呢，都會被家長拿去比較。」
　　就算想澄清什麼，也會被各式各樣的理由蓋過，沒有實際的解決方法，言行很不自由。
　　好悶，好悶的空氣。
＊
　　「２－Ｃ的榜首，千風同學？」一個聲音從門的方向傳來，千風回身，在他的注視下走出建物陰影的是一名少年。
　　千風知道這個人，因他不只一次坐在教室中，捕捉伊人信步穿越走廊的優雅姿態。
　　像一陣風。
　　「曜……同學。」而那個名字他也極其熟悉，校排名單上無一次缺席的前三名。
　　曜對他的低喚投以一笑，像是清楚知道千風需求著什麼。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叫你千風，你叫我曜就行了？」
　　「同學」二字是道好生隔距的牆，一如２－Ｃ的同學們與千風的距離，一向跨不過界線。
　　他想起自己為什麼會來到這裡。
＊
　　「吶，千風同學怪裡怪氣的對吧？每次起風的時候，他都會向著窗外發獃噢。」
　　穿過三兩成群的學生，獨自由福利社返回的千風在走廊上打住腳步。
　　「也老是一個人行動不是嗎？說是怕遲到什麼的，拿不準是不喜歡和我們一道呢。」
　　「我是沒所謂啦，千風同學不怎麼說話的嘛。」
　　「就是這樣才有種高高在上的感覺啊。」
　　「不過因為有作業可以抄，所以我可以原諒這種小事的啦──」
　　「你小子超過分的。」
　　「哈哈。」
　　好悶，好悶的空氣。
　　「對了，說到奇怪，千風同學的筆記本上三不五時就會出現『自由』這兩個字。」
　　「有嗎？我只注意要抄的地方而已啦。」
　　「哈哈──」
　　哈哈。
＊
　　那個少年像一陣風，身旁的人們總不自主被氣流鼓動，一顆心像是隨時能乘著風出走。
　　「……你走路的樣子，看起來很自由。」他吞了吞口水，不自禁沒頭沒腦地搭話。
　　飄動的黑髮，白皙的膚色，白皙的憑風舞動的襯衫領口，沒有人比這名少年更適合對比鮮明，陽光強烈的景象。一時間他突然這麼想。
　　曜沒有接話，將是將拂動的髮絲撩開，邁開步伐朝千風走來。
　　「我啊，我也好想變得自由一點，不顧後果或別人感受什麼的，把內心的想法大聲嘶吼出來。」
　　他像是茫了，在風中一勁瞠著眼像是看向曜，又像是看向一片虛無，一如方才那陣長嘯，口一開一闔吐出了埋藏已久的想法。
　　「為了維持虛偽人際而犧牲什麼我不想再做了。」
　　「也不想再被利用了。」
　　「我想自由一點……不，」
　　視野中有一雙黑中泛青的眼。
　　「是比誰都要自由。」
　　曜走到他的面前來了。
　　該怎麼樣才能像你一樣總是自信笑著，沉默卻總被圍繞著，不用刻意討好而那樣自由呢？
　　千風張著口卻無法出聲，眼前的少年卻聽見似地在與他擦肩時低喃了句。

　　「那麼你便化為風吧。」語聲帶笑。

　　身後倚著的欄杆被咿呀一聲推動了。
　　強烈地，流動著的空氣。
＊
　　我知道你一直看著我喔。
　　但一味追循著我的身影，被我的存在禁錮住，怎能稱為自由呢？
　　你應當追隨的是風。
　　「比誰，都要自由。」
　　曜伸出的手兜住了一只襯衫袖口，握住對方手臂的觸感一時間落空，向下俯瞰的視線裡只尋到一雙墜樓的鞋及剩餘的衣物。
　　他讓襯衫從指尖溜進風中。

　　那之後校園裡謠傳著一個學生墜樓或者失蹤的訊息，舊校舍一如既往充斥各樣詭譎的小道消息，關於暗夜裡每一聲鐵梯搖動的聲響，每一絲空氣流動的跡象。
　　而只有他知道。
　　『該怎麼樣才能像你一樣自由呢？』
　　『那麼，你便化為風吧。』


　　一顆年輕的心曾在那個光線奪目的午後，化為千風。